芷青的视线在江雪迟和刘钰之间来回扫了一圈,那双灵动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狡黠,随即漾开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
“哎呀!”她夸张地一拍脑门,刻意放大了音量,“你瞧我这记性……我突然想起来,我还得回去准备我明天的直播,那我先走啦!”
她一边说,一边用肩膀撞了撞江雪迟,冲她使了个眼色。
江雪迟简直想把她就地埋了。
“你……”她一个字刚出口,芷青已经匆匆溜向门外,消失在走廊里。
门“砰”地一声被带上了。
门里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有芷青在,江雪迟还能壮着胆子,撑起一点不卑不亢的气势。现在只剩她一个人面对着刘钰,她只剩下了紧张和局促。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鞋尖,声音平静,以掩饰内心的慌张:“学长,有什么话你说吧。”
刘钰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对不起。”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柔和。
“这一次的道歉,是单独对你说的。”
江雪迟闻言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看见他的眼神复杂难辨,但里面的确存在着诚恳的歉意。
“如果我的任何行为,让你感到了难过或者不适,那都是我的不对。”他慢慢走近,语气显得更加郑重,“我正式向你道歉。”
如果换做别人,江雪迟那该死的讨好型人格恐怕早就冒头了。她会立刻说“没关系没关系”,然后轻而易举地原谅对方。
但这一次,她却陷入了迟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看不懂他。
看不懂他究竟哪一刻是真心实意,哪一刻又是他习以为常的虚伪假面。
他的每一次示好,她现在都没有办法再毫无芥蒂地相信了。
“刘钰学长。”江雪迟顿了顿,直视着他的双眼,像是想要透过这双好看的眼睛,看清他隐藏在深处的真心,“你是不是以为,那张明信片是我的?”
刘钰脸上的温和表情,出现了瞬间的凝固。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这个短暂的停顿,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雪迟的心沉了沉,对他最近一系列反常的行事方式,那些曾经让她困惑不已的举动,此刻瞬间有了答案。
原来,他真的以为那张写满了各种衡量数据的明信片是她的。
他以为她江雪迟,也和那些蹭热度的小演员一样,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他心怀算计。
“那你真的是误会了。”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只是单纯地叙述着事实,“如你所见,那张明信片其实是芷青的。或许学长你也能感觉到,从大学起,芷青就非常地喜欢你,甚至是崇拜……而我对你,从来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她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撇清自己,也在撇清他对她莫须有的审判。
刘钰垂眸看着她。
当他当听到那句“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他的眼神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碎裂。
但她看到刘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脸上挂上了诚恳的微笑。
他的声音也很诚恳:“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当成物品一样,用各种条条框框去评估。”
他不得不去重新审视自己当日的想法。
那明信片背后的种种罗列,让他下意识地生出敌意,将江雪迟远远推开。
或许,那就是他在感觉自己会受伤之前,通过封闭内心来保护自我的本能反应。
或许,从小到大,这已经成了他非常熟练的自卫模式。
“就算芷青列举了那些条件,但她也并没有真正地伤害你,不是吗?”
尽管得到了刘钰的道歉,江雪迟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好友辩护:“她从没想过要纠缠你,更不想给你添麻烦,甚至连告白都不敢。学长,并不是所有人都怀着目标接近你。芷青只是单纯地喜欢你,仅此而已。她也并未妄想过,你就一定会回应她的心意。”
刘钰安静地听完江雪迟的话,没有打断她。
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勾起一抹微笑,话语听起来真诚而温和:“我明白的,芷青学妹对我并无恶意,你们都是善良的人。”
江雪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还是充满了不确定。
她不知道,他是在故作轻松地缓和气氛,还是再次习惯性地用这虚伪的温柔来平息一切。
“刘钰学长,”江雪迟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不知不觉间放软了许多,“你这样……其实也很辛苦吧?”
听到这句话,刘钰惊愕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身边每一个人都竖起高高的防备,把所有人都当成潜在的敌人。时刻在分辨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澈。
“这样活着,应该也很难受吧?”
刘钰怔在了原地。
他想过江雪迟可能会被他的冷漠吓到,也可能会觉得他是个心胸狭隘的人,然后不屑地转身离开,划清界限。
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目光里带着的,竟然是对他的怜悯。
*
待江雪迟也礼貌地道别离开后,刘钰坐在落地窗前,自斟了浅浅一小杯红酒,玻璃杯里荡起浅浅涟漪。
窗外是横城荒凉夜色,远处几点灯火稀稀落落,像散落荒野的星。这地方若非影视基地带来人气,原本就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抿了一口酒,短暂的灼热滑过喉咙。
江雪迟的话还回响在耳边:“你这样……其实也很辛苦吧?”
从小到大,戒备就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似乎更不曾觉得难受。
就像一个常年生活在阴暗中的人,早已忘记了阳光的温度。
隔着那层影帝的光环,隔着他精心设计的善良面具,她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他最核心的疲惫。
他伸手去摸了一下一旁的边桌,指尖碰到了那张长方形小卡。
这是属于江雪迟的物品,他本该今天和那张明信片一起还给她的。
但不知怎地,在最后时刻,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保留了下来。
*
江雪迟推开自己房门时,芷青却从旁边走廊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你不是说要忙直播吗?怎么还在这儿呀?”
芷青对她挤了挤眼睛:“你们聊什么啦?”
江雪迟一边让芷青进门,一边脱下外套挂好:“没什么,就是缓和一下同事关系而已。”
“就这样?”芷青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
“不然呢?”江雪迟转过身,去拿睡衣。
芷青语气里带着八卦的意味:“你知道吗,本来作为刘钰的粉丝,我应该对偶像身边的异性深恶痛绝才对。”
“但是——”芷青拖长音调,“如果这名异性是我好闺蜜,那就完全不同啦!”
“你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江雪迟终于抬头看她。
芷青看着江雪迟的眼神发亮,像要宣布什么重大发现:“我就直说了吧,刘钰一定是喜欢你!我以多年的粉籍打包票。”
江雪迟手里的睡衣差点掉在地上。
“什么?”她愣了愣,随即摇头,“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芷青凑得更近了,眼睛瞪得溜圆,“我可从来没见过刘钰低声下气的样子。还有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你的脸……”
“他做了错事,道歉不是应该的吗?”江雪迟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无奈,“你就饶了我吧,是嫌我在组里烦恼还不够多吗?”
芷青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江雪迟脸上疲惫的神色,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叹口气,拍拍江雪迟的肩膀:“行吧行吧,当我没说。反正和刘钰学长解开了误会,我也算了了一桩心结了。现在我真得走啦。”
江雪迟没再搭理她,抱着睡衣去了浴室。
这晚睡觉前,江雪迟脑海里想着刘钰道歉的样子,想着芷青说的话,依然觉得荒谬。
刘钰喜欢自己?她可从来没往这处想过。
芷青这家伙又在胡说八道,还是别想太多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江雪迟又梦到了刘钰。
但这一次,梦里的他不再让她感到惊恐。
他不再是大学时那个阴沉冷漠的学长,也不再是那个在剧组里戴着完美面具的影帝。
梦里的刘钰像是褪去了一切伪装,和白天最后告别时一样,眼中溢满了歉意与脆弱。
“不要不理我。”
他站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里,声音破碎得像被割裂的玻璃碎片。
“也求你……不要恨我。”
江雪迟的心猛地一揪。哪怕在梦里,她都能感觉到心脏那种尖锐的刺痛。
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连你也觉得我无可救药……那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人在意我了。”
他的声音仿佛变得虚无,像一缕即将熄灭的青烟。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江雪迟。
她不顾一切地朝刘钰冲过去,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把他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拉回来。
可指尖穿过了他虚幻的身体。
脚下一空,巨大的失重感瞬间将她吞没。
江雪迟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窗外夜色正浓,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周围依然什么也没有。
没有刘钰,没有黑暗,也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