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绯

    乔林洗完出来后便发现烘干机的衣服已经不见了。

    “泊绯?”他试着喊了一声。

    里间无人回应。

    乔林走进去,她果然不在了,盛过姜茶的杯子已被洗净,杯身上还残有未拭去的水珠。

    一张小小的字条被压在杯下,他拿起来看:“谢谢你的款待~我看雨停了就先回去了,你的衣服我洗好再还你。”

    雨停了吗?

    他扭头看向窗外,玻璃上分明还有不断新生的水痕。但确实已经很晚了,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又共处一室,她总归还是会有些不信任他的吧,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即便他已经想过洗完澡后就马上送她回家,也还是迟了。是不是在刚刚兴致都还不错的时候果断提议就好了?

    真粗心,好不容易才和泊绯更近了一点,马上就变得如此得意忘形。

    乔林只希望她不要因此而讨厌他。

    ---

    次日,熔金城宋宅

    宋泊绯下车后,踌躇了许久才进去。

    步道旁早有用人等候,齐声恭迎她回家,一如从前,她也依旧会因这副阵仗感到不自在,仿佛他们迎接的只是一个名为“宋家千金”的人,而不是她。

    客厅里,一个人正在缓缓抿茶。

    “你来了。”

    他一看便有上位者的姿态,哪怕年到中旬头发斑白,身居高处赋予他的威严却是怎么也磨不掉的。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峻,像是无法被任何事物撼动,明明已经有了熔金城小半的娱乐业和数不尽的财富,却好像权与钱只是他身上两件卸不掉的包袱。

    “爸,”宋泊绯面无表情地点头,“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吗,”宋呈章瞥向她,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么久没见了。”

    但一般来说,没什么目的他是不会想起她这个人的。

    果然下一句他便直截了当地通知了她:“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吃个饭,云禾的人也在,正好相互认识一下。”

    “你也打扮打扮,”他扫了一眼她身上的格子衫和牛仔裤,眼中净是不满,“这么大人邋里邋遢的,我记得我也没少给你生活费,你又在干嘛,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我没动卡里的钱,”她尽量将语气放得更平和,“那些也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那是……”

    “短视频嘛,引流嘛,你以为我不懂这些?公司里也有,还要专门培养呢。”他说这话时表情却依旧不屑,“拍这些的大有人在,但是你……”

    “我不觉得你能干这个,而且我费尽心思培养你、送你去留学也不是为了让你干这个的。多少人想过你这样的生活,你却不知足,还一门心思地想搞这种东西。至于钱,你用不用我也无所谓,现在的年轻人不都爱用这套来证明自己独立么。”

    数落一句接一句,宋泊绯低着头,却只能竭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爸,这是我认真、审慎思考后才做的决定,请您至少……尊重我一点。”

    从小他就是这样夹枪带棒地教训她,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满意,或者不被他挑刺。

    “那就更可笑了,”他继续轻飘飘地说着,“拿出东西才能让我尊重,你有吗?我看过一两个你的内容,也就关于熔金城和娱乐业的视频稍微受欢迎一点,这还不足以说明你的能力吗?根本就是羽翼未丰。”

    “不过再怎么说你也是宋家人,靠宋家活着无可厚非,但你得正确地发挥出自己的价值啊,好好利用资源让自己更上一层楼,让宋家也能更进一步,我希望你能有这样的觉悟。”

    他的语气让宋泊绯心底一凉,好像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不把自己献出来让宋家榨得一干二净就是犯了大错一样。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呼吸也更为急促。宋呈章却再没有看她,只是挥了挥手免了她继续受这言语地狱。

    宋泊绯快步上楼,回到房间关上门才感到如影随形的沉重消散了一些。

    眼泪是很久没有来访的客人,今天她也没有等到。

    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如此沉闷,像是被真空泵抽干了,怎么也喘不过气来,肺变成了小小的两瓣,心脏的跳动也变得模糊。

    她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又费力起来从就近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纸袋。

    袋子被撑开覆在口鼻上,她就这样试图来减缓自己的呼吸频率,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

    终于,气息慢慢平稳下来,宋泊绯像溺水的人被搭救上岸。

    她坐在床边,又想起了刚刚的对话。

    “拿出东西”?“发挥价值”?呵呵,她竟然有一瞬间也会觉得宋呈章说得不错。

    或许这就是待在宋家的可怕之处,耳濡目染之下,哪一天她也会认同那套自我牺牲的理论。

    账号的内容……这点她不得不承认,拍视频初期只有借些噱头才能快速积攒粉丝,如果不用这层身份而仅靠她自己,她的确没法挖出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宋泊绯又想起乔林,想起自己这些天的忙碌,可想着这些,她也不会忘记自己在‘晚山’为了解决问题还是使用了所谓的特权。难道就像宋呈章说的,她不过是借了宋家的威风?

    她笑了一声,太阳穴的神经也突突地跳着,将她引入慌乱。

    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

    她无法否定背景带来的帮助,可也同样无法否定自己的努力和决定好的道路,以后她还要离开宋家,难道仅靠她自己就没信心自力更生了吗?

    “用这些并不可耻,他想榨干你,你也榨干他,就像他说的,一家人就是要相互利用,彼此彼此而已啊。”她用这样的话来宽慰着自己,神情却显得落寞。

    宋泊绯抬起头来环视四周,想将一切都清出记忆。说到底她到现在都还没离开宋家也并不是为了要物尽其用,而是心里还存有一丝期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终止。

    ---

    天刚刚黑,宋家的车驶入了一间装潢华丽的高级餐厅。

    这里的经理与侍应生显然受过严苛的训练,礼数周到,丝毫不敢怠慢贵客,有人打开车门,用手遮住车顶,便有人立即将手臂端直,方便宋泊绯扶着下车。

    她却觉得这些东西浮浅得讨厌,所谓的上流人也只是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得体与光鲜。

    看看她自己就知道了,今日这样寒凉的夏夜,她却毫无选择,只能听之任之地穿一件单薄的吊带礼裙。

    这美丽、优雅的形象也不是属于她的,只是宋家面上一颗还不错的点缀罢了。

    她随宋呈章走入包厢,里面已有人在等候。

    “宋伯伯,好久不见。”那人一见他们便起身迎接,脸上也换成了恰到好处的笑容。

    “映松,”宋呈章微微点头,“最近怎么样?”

    陈映松,云禾的大公子。宋泊绯瞧着他,终于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翻出了有关他的部分——他是宋呈章曾经为她挑选的未来夫婿之一。

    宋泊绯垂下了头,她就算再不敏感,现在也知道了这顿晚餐的真正用意。

    陈映松依旧说着场面话,一边自然而然将地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是泊绯吧,也好久没见了,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宋泊绯礼貌一笑:“你好,有些记不清了。”

    话音落下,宋呈章看着她的目光果然冷了几分,明明他已吩咐过她做好准备,她还如此失礼,真叫人失望。

    “没关系,”陈映松看着倒是并不介意,“叫我映松就好了,我们也别站着了,宋伯伯,请上座。”

    “好好,映松,你也别这么客气。”

    对其他人,宋呈章向来宽容,仿佛一个常年捐款的慈善企业家私底下也该是这样平易近人。

    因此当宋泊绯看着他们谈笑,看着这位从不给她好脸色的父亲频频对他人露出赞许时,她的心只是再一次沉了下去。

    宋泊绯只好自顾自地吃菜,避免参与其中,不小心沦为被谈论的话题。

    有道是,当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碰在一起,他们会在一瞬间结成亲密的关系,靠谈政治、事业、女人,他们竟能比家人更像家人。

    这顿饭已然成了宋氏与云禾的生意局,有人却不会忘记此次会面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见她闷声吃饭,陈映松适时开口,试图以推荐菜肴为由同她拉近关系:“泊绯,你尝尝他们家的烧鲜鲍,品质很好,我记得你以前也爱吃这道菜。”

    “谢谢。”宋泊绯回以一笑,她可不记得她小时候日子好到吃鲍鱼。

    转盘悠悠地停在她面前。

    动筷的时候,她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乔林。

    如果是他,他才说不出“品质很好”这种讲究话,只会说“好吃,美味,绝了”,吃东西也一定要大口大口的,没什么斯文可言,看着却特别香,能让别人也食欲大增。

    宋泊绯咀嚼着鲍鱼,其中的鲜爽无可挑剔。她的思绪却仍逗留昨夜,回忆起乔林递给她的豆腐——没那么滑嫩,没有“品质”可言,却比什么都更好地抚慰了她的饥肠辘辘。

    她忍不住又想,这会儿他吃饭了吗,开始在‘晚山’上工了吗?不过他向来不会在食物上亏待自己,吃得肯定比她满足多了。

    宋泊绯缓缓地眨着眼睛,她知道自己心不在焉,虽然大部分是因为这个饭局,但乔林似乎也成了原因之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对他有那么多在意了?

    只是那么一点也很多,太多了。

    恍惚间,陈映松又提及往事,说起他们小时候曾走得很近。

    宋呈章跟着抖落不存在的秘辛:“我记得你们俩玩过家家,泊绯还吵着闹着要嫁给你呢,这孩子。”

    他们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堂而皇之地商量着关于她的买卖。

    宋泊绯顿时感到胃部一阵收缩,仿佛被人用力地揉捏着,还将酸水挤回了可怜的食道。

    她的额角渗出冷汗,周身也异常粘腻。视线的边缘开始发暗,物体像是染上了老电视才有的雪花噪点,耳边的对话也逐渐模糊,她只能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变得格外响亮。

    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她告诉自己,现在马上就走。

    于是她站起来,借口身体不适,丝毫不顾两人的讶然或怒视,离开了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

    此时的街头更冷了,宋泊绯瑟缩着叫车,她不想回家,却也想不到哪儿可去。

    当司机问她,她便鬼使神差地说了那个名字:

    “‘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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