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停下,季巡抚抹了一把汗,好险并未让马伤到别人。众目睽睽之下,他连一匹马都无法驾驭,旁人会质疑他的能力。
他正想上前同慕容昀道谢,可也注意到身旁多了个目光冷冽的玉立公子。
瞧公子周身的气质,季巡抚不知怎的,竟想起昨夜脖子抹刀威胁他的影卫,他额头上的汗流的更厉害,缓缓后退两步,想离开这个修罗场,却不小心撞到那周身冷冽之人,
“大人,为民除害,功德一件,得好好向吏部报告一番才是,若是有幸,升迁加职。”上官玄语调微微拖长,音色柔柔,却隐隐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季巡抚微微低头,莫名成了下位者:“多谢公子提醒。”
说完领着手下,继续游街,恨不得快点游街完,押送陈德回京城。
巡抚贴身侍卫暗暗叹气,大人这么怂,全靠溜须拍马爬上的官位,到处怕事。
“上官!”慕容云很激动,她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前,“这是段宇成,新交的朋友。”
上官玄脸色凝固,僵硬地侧头看她。
新欢还介绍给他认识,她是真心大。
“我脚底伤了,要去他家涂点膏药,他娘亲对跌打损伤可有一套。”慕容云贴近他,故意眨巴眼睛。
她的右脚金线底鞋掂在半空,当着他的面旋转了两圈,活动自如得很。
慕容云不想让他担心,变着法地给他暗示,她没事,真没事。
上官玄打量着这位新欢的衣着,老旧泛白,布料厚实笨重,不看脸还真与街边小贩没区别。
他皮笑肉不笑道:“那得仔细瞧瞧,切莫落下后遗症。”
慕容云点点头,甚为满意。
不枉这些日子待在一起,两人的默契就是足,演戏一唱一和,配合舒服。
“摊主,我这友人的脚金贵的很,他出身富贵,若让他爹娘知道可不得了。土方子无用的话只能去刘郎中那看,友人家中只放心刘郎中。”上官玄垂眸,脸带歉意,“关心则乱,一不小心说多,土方子有效就再好不过——”
段宇成听着心有点慌,言外之意,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准备好银两带友人看郎中。
慕容云:“……”
“我送宋伯伯回去,回头看完你的脚,再议。”上官玄在她面前还带着笑,一转身,就变成活阎王般的冷脸。
马车上,一路无言,只剩沉闷的空气在艰难蔓延。
宋南岳惊吓的心好不容易平稳,马车帘子有几串透明珠子,在摇晃下互相撞打,珠子击打声清脆有节奏。
“上官,你心情不好。”
上官玄板着的脸,柔和了些,笑了笑道:“伯父何以见得?”
宋南岳浑身肌肉|体型压抑着大半个马车,伸出粗厚的指尖:“你的手一直摩挲腰间的青石玉佩。”
上官玄垂眸,他的右手拇指仍搭在玉佩上。
“你对慕容很特别。”宋南岳歪着脑袋,很想准确说出心中感受,奈何措辞有限,“我儿还在时,你对他与慕容也有所区别。”
“伯父倒不是责怪你厚此薄彼,而是在提醒你,连我都能看出来。”
“常说人有了弱点,就很好揉扁搓圆,叫人拿捏。”
马车帘外的景色宜人,冬日并未侵蚀江南绿意,马车驶过石头路时发出吱呀轻响,车帘子缝隙吹进来的风仍裹着冬日的冷冽。
上官玄吸了吸气,轻描淡写道:“慕容家中有钱,经常有好吃好喝的分享于我,我自然不想让旁人得了便宜。”
宋南岳微微侧脸,一时凝噎,转而不好意思挠挠头:“原来如此,你同我儿真是投缘,他也是一个爱吃的。当时他书信中写下与慕容相关的都是吃喝玩乐。”
好一会儿,马车内再次陷入沉思。马车内小圆桌上有廉价的茶可以用来解渴,宋南岳一连喝了好几杯。
“伯父何时到的?尹兆府离宅子有好长一段距离。”上官玄突然出声。
“近日我听老婆子提到,你们想帮谢家洗脱罪名的事。”
“一听到漕运、谢家,脑海中隐隐约约曾经听到一些词,就想赶过来瞧瞧。我是昨日黄昏落脚,随便寻了家住宿。我不晓得你们在哪间客栈,只能在尹兆府附近兜圈。”
“今早一出来就瞧见陈德游街,一时间晃神,没注意马车惊到。”宋南岳每每想起那马儿粗黑带铁套的蹄子,抬至半空,下一瞬就要将他踩扁,就有些心慌。
上官玄犹疑,“伯父可是发现了什么?”
“细细想来,我应是见过陈德。”宋南岳浑厚嗓音,语气相当肯定,“陈德来渔村考察了一番,与河间府的总督大人,两人说着村民体格一事,我捕捞结束浑身疲惫,路过听到,顿觉惊奇,但也没有其他精力去询问。”
“体格?”
“对!他们作恶欺骗的村民,一个个都在画押纸上按了手印,全当卖身给他,每个月定时发工钱,当时渔民都高兴的不得了。”宋南岳越说越激动,呼吸急促,
“我写信问我儿,可有此类条例,当时我也有些心动。”
“宋奇直说,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让我莫要相信。”宋南岳说了几次宋奇的事,眼底有些泛红,“但那封信,进村时被人拆过,到我手中,已然有些破损,有拆开的痕迹。”
“当时渔村平安无事,我一介粗人,纯当以为路途中信件破损,并未多想。”
上官玄敏锐反应过来,“因而,他们本就一直在大兴县渔村中,迟迟没有动手,是想等宋奇回来,一并将知情|人解决。”
宋南岳惊讶,顿了顿,眼角的泪水打转的更厉害,使劲擦了擦,最后还是忍住了。
“想来,那封信害了我儿。”
上官玄的手重新覆盖上青石玉佩,他按住欲言又止的想法。
“会试过后,来京城,我和慕容会保护好你们。”
宋南岳咬着牙:“若是有机会,我真想亲手杀了那两个狗官,我们一家行善积德,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服从,就获罪。”
黄昏的晚霞染了大片的天空,慕容云一路跟上,夕阳散发的光,拉长了她和段宇成的影子。
一前一后,细细的高高的影子,打在斑驳凹凸不平的土墙上。
土墙完全用黄泥砖一块块结成的,上面还混有稻草管,突兀地长短不一地冒出来。
路过的人家,家门口梁柱上结着黑褐色的霉斑,冷风吹过屋顶发出雾霾般的声响,抬头一看,屋顶有大小不一的小破洞。
越走近越是阴冷,慕容云缩着身子,在风中微微发颤。
“屋顶上面的洞不修好的话,,江南雨多怎么办?”
一路上慕容云都在搭话。
“兄台怕是头一回见到,若是下雨,在洞的下面拿着木盆接水,接来的水还可以用来洗衣服,很方便。”段宇成利落地提着卖板栗的小摊车和工具,双手有力,胳膊上的肌肉赫然。
偶有一妇人牵着娃娃与他们遇上,妇人指着慕容云道:
“儿啊,看见了吗?小时不努力吃饭,日后就会生的跟这个哥哥一样。”
慕容云下意识垂眸看向双臂,使劲用力,抬起胳膊想露出力量,有些不甘心被抹上污名,跑到那娃娃面前,“眼见为实,你瞧瞧哥哥的胳膊,怎么样?”
“一看,就是那种……”那娃娃歪着脑袋,手指放在唇边,一个劲儿想说出那个词语,话到嘴边又有些结巴。
“哪种?是不是看似无肉,实则力量感满满。”慕容云扬起下巴,“其实,哥哥练过的——”
“一看就是抓不住鸡的。”小孩终于想到形容词,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妇人周围蹦跶,兴冲冲地抹掉鼻涕。
妇人有些尴尬,小声道:“是手无缚鸡之力。”
慕容云胳膊僵持在半空,“……”
这位姐姐,按照目前的情况,应该对受伤最严重的人尴尬,用词什么的放一边好嘛。
“走吧慕容,不要同一个孩儿计较,童言无忌。”段宇成方正严肃的五官憋着笑。
慕容云转身就走,没有计较,但一路都在捏着胳膊上的肉。
他们最终停在一道破门前面,这家的门梁上没有霉斑,被人清洗的干干净净,不过黄泥砖脱落得比旁边几户人家都要明显。
“娘,我回来了。”段宇成大喊了声。
里面的妇人拄着拐杖,拐杖点在地上发出扣扣扣的声音,她的眼睛有些浑浊:“这位是?”
“他的脚底不小心烫伤,娘这有草药,给他敷上。”段宇成安置好摊子,在院子里拿了些晾晒好的菜干,“今晚就留下来吃饭,饭菜不是佳肴,就当我为你赔罪道谢。”
段宇成一路注意着他走路的影子,姿势并未有任何异常,他心中升起疑虑,因而一路观察,并未出声。
若真是碰瓷,他赔不起。
“好。”
慕容云上前,仔细端详老妇人浑浊发黄的眼睛。
“公子,脱鞋给老身瞧瞧。”
老妇人点了一盏很亮的蜡烛灯,身后的屋内都点了好几根蜡烛,她眼睛快看不见,只能屋子亮堂堂的。
她眉眼慈祥,倒和魏婆有些相似。
段宇成趁天还有些微光,赶紧做饭去。
慕容云脱了鞋,露出光洁脚底。
“老身看不见伤。”
“这里,红红的一|大片呢。”慕容云指尖划了块区域。
“看来老身眼睛又严重了,我这就给你涂上药草。”
她掏出一罐郁郁葱葱的草药,仔细一瞧,是简单的薄荷叶。
涂在脚底冰冰凉凉的。
“多谢。”慕容云穿上鞋子,“今日一见便是缘分,大娘您这眼睛,什么时候伤的?”
“你怎么……知道?”老妇人惊讶,“就连我儿,我都未曾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