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怕缠上麻烦，一个个退后，生怕抱肚子满地打滚的男子一蹬腿踹倒他们。
早上开摊的第一批客人早已离去，而今留下的都是奔着吃食去的，不知所以然的他们，有些被吓到。
有些路人着急赶路，“倒霉了，刚出门就遇到这事，还想着给女儿带一份板栗。”
“走吧走吧，大宝二宝也别看，卖板栗的人心坏，别学！”说话的妇人低头对身边的一儿一女道。
她的两个孩子都穿着补丁粗布衣裳，两双充满童真无邪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那糖炒栗子。
见娘亲迟迟不动，两个娃怨恨看向地上的男子。
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好吃的板栗，就算吃了肚子疼，那也是他活该！谁让他买！
大人都说了，不能吃太多路边的吃食，会闹肚子。
他非不听，而今肚子疼又来讨说法。
讨厌！
“阿娘，我想吃。”女娃被板栗香气勾的身子往摊子靠近，童音软糯，带着微微的愠怒。
地上的男子横眉竖眼，在地上翻滚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妇人的儿子吓得抓着她的衣角往后退，妇人踉跄后退半步，“回家。”
慕容云挤进人群，路过妇人时给了两块八宝糕，“日后一定让俩娃吃上板栗。”
她微微一笑，蹲下身子，白冠墨发，长身而立，笑时露出尖尖虎牙，举手投足透着世家公子的贵气。
可她同两个孩子平视，丝毫没有贵家公子的架子。
那女娃脸上白白净净的，睫毛开心地弯起，“多谢哥哥。”
妇人脸上升起担忧，“多谢，走吧。”
俩孩子在转角的功夫就吃入肚子，妇人刚反应过来，低头刚想抢走他们手中的八宝糕扔了：
“娘亲不是说了！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说罢扬起手还要打他们，女娃哇的一声就哭了，眨巴着葡萄眸子水灵灵的，“为何娘亲在陌生人那花银子买的，就能吃。”
“漂亮哥哥送我们的，不要钱，却不能吃！”
那妇人停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顿了好一会，用衣角胡乱给女儿擦眼泪。
她女儿本来白白的两颊，一下子被粗布擦得生疼，眼泪在冷风的加持下，凉飕飕的，更疼了。
妇人竖起耳朵，转头却发现摊子前的人散的更开，方才满地打滚的男子也没了叫声。
漂亮美少年，在人群最中间。
慕容云用脚抵住男子翻滚，“这位兄台，你说板栗有问题？壳还在？”
“你们，一伙的？正好，趁大伙都在，求锤得锤！给大家看看。”
男子艰难爬起身，手仍摸着肚子，满脸煞白，从袖中掏出几块焦黑板栗壳，愤怒地扔在地上，瞬时散落开来。
“看见没！我吃了你们家的板栗！闹得我肚子疼到，没法干活！今日工钱，你们得一并付了！”
慕容云皱着眉，弯着腰一块块捡起板栗壳，一句话也没有辩驳，默默地捡，唇线抿起，瘦削的背连带着袖子拖在地上。
“没话说了……”那男子脸色惨白到有些铁青，“我这肚子，要是三五天好不了，我还得找你们要钱！你先垫付今明两天的误工钱，四两银子！”
路人见那男子脸上的苍白很真，心中多少动摇。
“痛成这样，只是要了误工费，没有想着去看郎中，已经很为摊主考虑了。”
善良路人规劝道：“也许就这么倒霉，五十个板栗出了一个孬种，让他给吃了去。”
段宇成不忍慕容为他弯腰，丢了自尊，加上路人的话让他也犹豫。
也许……
“慕容——”
“这个时候，不能说话。”慕容云食指放唇边做噤声，笑得肆意。
“你说这个板栗是从这买的？什么时候买的？”
“废话少说？不想赔钱？”那男子虚弱地倒在地上，眼看着又要再滚上两圈。
“青天大老爷，总不能一个人过来闹肚子都得赔钱，客官，再问一次，您是何时买的板栗？”
“半刻钟内。”男子言之凿凿道。
“中间没吃别的，我吃完刚想去干活，就肚子痛！”
慕容云露出同情，垂着眉毛，可凤眼中是笑着的，“半刻钟内，板栗还有香味？”
“自然！板栗就是刚出锅的！”那男子额头疼出细细密汗，瞬时大喊大叫：“我肚子疼的要命，没空跟你瞎扯！赔钱！否则我一头撞到摊子上，报官！”
“好啊！报官！”
那人声音大，慕容云的声音更大，吼了回去。
段宇成心中一凛，牛高马大的他，向来有些怕官府。
但眼前的慕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他拂去心中杂念，点头道，“一切交由官府，也好。”
慕容云指尖捏着板栗，“大伙闻闻这板栗壳，什么味道？”
男子瞪大双眼，刚刚疼过头，只想着将板栗壳扔地上，没有阻止他去捡。
“八角味？”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肌肉健硕伙夫，他不可置信地重新闻了闻，“真的是八角味！”
“咸香味！”慕容云分发掉手中的几块板栗壳，自己手里留着一小块，露出冷笑，“可段记板栗，卖的是糖炒板栗呀，只有焦香味。”
“我，我中间沾染了汤汁……”
“你分明说半刻钟内！”慕容云怒目而视，手环顾周围，“半刻钟内，能找到哪家汤店？”
“我自己带的汤！”男子吼道，“我肚子疼是事实！你怎么解释！”
“你身上并未有汤盒，急着去赶工，谁会随身带着汤盒？”慕容云嗤笑，微微摇头，“谎话连篇！”
众人互相看彼此，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对这位能言善辩的少年暗暗佩服。
男子惨叫一声，“撑不住了！”
捂着肚子，头一歪，往地上倒下，眼睛闭上，晕了过去。
慕容云脚踹了踹他，“喂。”
“他真晕过去了？”
“肚子疼没法解释啊！”
“万一闹出人命，我们不会都要进官府审查一遍吧？”
“还是走吧走吧，别看了，本来也不关我们的事……”
慕容云深呼一口气，侧头低眸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
男子双唇没了血色，痛苦地缩着身子，双手捂着肚子，腿也蜷缩在一处，眉头紧皱，睫毛微颤，看上去疼极了。
慕容云蹲下，手掌心对着他脖子一动。
那男子猛地睁开眼，动弹不得道，“你在我脖子上插针！”
“救命！他们不肯赔钱，就要杀人！”
慕容云嫌他太吵，又往他后脑勺靠近后背的地方来了一针，这下他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
“段宇成，过来扒开他上衣。”
“啊？”段宇成人已经过来，可懵懵的。
“别犹豫，扒！出了事我负责。”
她有的是银子，就是看不惯有人碰瓷。
段宇成手都有些抖，扒开男子最外层的棉袍，露出里头扎紧袖口的夹袄子。接着他去解盘扣，最里面是断袖麻布衫。
“麻溜点！”慕容云催道。
周围的人都当他们是变|态，想走又有些不舍得错过的意味，全都皱着眉头，不敢吱声。
段宇成最后解开他的贴身小褂，他胸口有纵横交错的淡褐色疤痕，不知何年何月落下的。
冷风一个劲往骨头里钻，男子即使浑身无法动弹，膝盖仍是不受控制的磕碰在一起，喉咙中压抑着呜咽。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扒完所有衣服，众人这才看清，男子肚皮上青一块白一块，还带着刚止住伤口血迹。
“瞧瞧。”慕容云轻蔑，别开眼不看他，“他故意伤了肚子，在摊位前撒泼打滚。”
“给他穿回去，万一冻死了，还真麻烦。”慕容云捏着银针，给他拔掉，嫌弃地拍拍手。
男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火速穿了回去，“你！你怎么知道的！”
“若是吃了板栗肚子疼，并不会在片刻之内失去血色，就算在腊月寒冬。”慕容云站的有些累了，倚着摊子，一半戏谑，一半不经意，透出少年郎的玩世不恭。
“我认出他来了！他是惯犯！我三个月前第一次摆摊卖红薯让他倒在地上哭闹，我赔了他五两银子！”群众里站出一个男子。
他身上衣裳并不差，藏青对襟马褂，盘口上嵌着一颗样式简单的东珠，家中许是做小生意的。
“本公子想出来赚点银子，结果都怪你！害得我回家还得吃一顿竹笋炒肉！”那公子毫不客气，捡起地上的石子要往男子身上扔。
男子灰溜溜地逃走，动作很狼狈。
“你帮我看着摊子。”段宇成心不在焉，提起她买的八宝糕走了。
慕容云挑眉，笑的张扬，对众人道：“早点卖完早点回家！看官老爷们，方才的戏可精彩？”
“精彩！精彩！”
“公子智慧过人！想必友人的板栗味道也不差！”
队伍排得比上午更长了，站了大半天，慕容云腿酸软到想推着板栗车逃跑。
那些人津津有味，有的重新买第二份，说是要给家里人带。
慕容云扯着笑容，笑，笑！
“官吏来了！”
远处卖麦芽糖的人推着摊子，屁|股撅得高高的，伏着身子低头往前冲，“快跑！”
慕容云一想到要交八百文钱，推着摊子跑，“半刻钟后，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