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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团子矮子

    “是、是你的伞,”陆栀惊得后退两步,“我不是故意……”

    牧槐眼疾手快,抓着她胳膊将她从雨中拉回伞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

    “看出来了,下这么大雨,傻子才特意拿把伞半天也不撑。”

    空气中,唯有水珠跳向伞面的声音清晰。天空中的灰色云团层层叠叠,不过片刻,地面上的雨痕已似是被马克笔涂鸦过般的厚重。

    距离两人上次联系,已过去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牧槐早就忘记收到陆栀最后发给他的那条语音后,自己到底回复了些什么。

    他只记得陆栀的回复。

    「不回去。」

    「每个节假日都问,你烦不烦?」

    「你没别的朋友吗?」

    「一男一女能有什么共同爱好?」

    「一男一女有什么好玩的?」

    「以后别联系了。」

    他没有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习惯,更没有去背这些话的兴趣。这些只看过一遍的话和陆栀这个人一样,早就从他的记忆里淡去,只是突然毫无准备地再次碰见她,这些话也才跟着一字不漏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仅此而已。

    牧槐心里烦透了。

    幸好遇上雨天。

    雨天很好,有狂风没太阳,不热,刚好能散一散他的烦闷。反正自己不想撑伞,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他故意没带上伞,陆栀如果脑子没问题,肯定会拿去用。

    可他看了半天都没明白,她怎么拿着把伞也还要淋雨?

    没救的傻子。

    而且她胳膊怎么能还没有他胳膊一半粗?

    牧槐皱着眉松开手,而陆栀似是终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你心虚啊?”牧槐立即嗤笑一声。

    闻言,陆栀的视线又转回来。牧槐看见她那双一向给人感觉无辜至极的下垂眼水汪汪的,里面满是如雨雾般朦胧的迷茫。

    有一瞬间,牧槐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和陆栀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只有四岁的小陆栀捧着他丢失的名牌,喊了他一声玫瑰,面上的茫然与此刻如出一辙。

    可她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地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将所有情绪掩盖。

    牧槐捏紧了伞把。

    狂风呼啸而来,他敏锐地抬手,扯住陆栀起飞的小红帽,按回她脑袋上。

    陆栀抬头,两人再度对视,都有刹那诧然。

    时隔多年,久违的熟悉。

    戴帽子是仅限于小时候的陆栀会做的事。她其实并不非常热衷于打扮,衣柜里大部分是简单的连衣裙,短裙少的原因之一是不想花心思搭,之二是小时候常肚子疼,被陆奶奶哄着盖被子一定要把肚脐盖好时,莫名生成了肚脐很脆弱需要保护的观念,因而更偏爱连衣裙。

    虽然被牧槐评价为有理有据的歪论,但过早习惯了也很难改。

    可陆奶奶与陆栀恰恰相反。

    她喜欢打扮,也喜欢打扮别人,何况小孙女长得玉雪可爱,给她扎俩小辫子,戴个小帽子,更是萌得没边儿。抱着小陆栀出去散个半小时的步,能被街坊邻居堵在路上再逗个半小时。

    于是陆奶奶愈发乐此不疲。

    陆栀不知道,牧槐有时管她叫蘑菇,是因为她戴上陆奶奶买的各种各样的圆顶礼帽,蹲在地上时,真的特别像蘑菇。

    这个想法最早要追溯到牧槐妈妈用小陆栀最喜欢的玫瑰花棒棒糖把她哄回家玩那一天。

    那一天,年幼的小牧槐午睡醒来,打开窗户向外望,望见自家槐树边上长出了个巨大的蘑菇。

    也是那一天,这个变成了即将一起上幼儿园的妹妹的蘑菇,从老槐树边上,挖出了他失踪的名牌。

    「玫瑰?哥哥,你叫玫瑰啊?」

    ……

    再三纠正,顽固的蘑菇始终叫他玫瑰,牧槐气急,揪了下她的脸蛋。

    根本想不通妈妈为什么会说这个脸上沾土的家伙是可爱的白玉团子!

    根本不可爱!

    「咱俩不要一起玩了。」

    「别呀玫……那牧槐就牧槐!」

    陆栀追着他跑,风刮过,帽子直接起飞。牧槐虽气性大但忘性更大,听见名字被叫对,想着至少妈妈说小陆栀脸蛋软绵绵很好捏是真的,便大度地替她追回了帽子。

    在陆奶奶的指导下,他帮她戴好帽子。

    “你可真矮啊。”小牧槐摸着小陆栀的脑袋认真表示。

    自此,他开始了从手忙脚乱到习以为常的保护帽子任务。

    “拿着,”牧槐摘下帽子往陆栀怀里一塞,转身大踏步向前走,“跟上。”

    十八岁的男生个高腿长,顶着强风也能走得飞快。陆栀小跑着跟上,万千思绪却像跑出老远无法追赶。

    她偷偷睨一眼牧槐的侧脸,在朦胧雨雾中棱角分明愠色也分明的侧脸。

    许多人总因他的外表而对他产生误解,要么认为他十分冷淡,要么以为他狂妄至极,总之一双星目锐利,老给人不好惹的印象。但实际上,牧槐从小到大都很好接近,容易相处。

    陆栀酷爱顶部洒满黄糖,又被喷枪烫出脆顶的焦糖布丁。八岁那年爸爸接走她,又因无人接送照顾,仅过了一个学期又把她送回奶奶家。

    牧槐带她去了一家新开的甜品店。用勺子敲裂顶部的焦糖壳,挖起内里柔软香甜的布丁时,陆栀突然觉得,牧槐就是这样。

    外表显露出的强硬就像布丁脆壳一样。

    他会因为所有幼儿园小朋友都怕打雷,就他觉得有意思,被老师夸奖后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勇敢,给自己捏造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人设去遵守。

    他会非常执着地告诉陆栀,他讨厌足球棒球乒乓球一切球类除了篮球,所以就算陆栀每次都笑话,他也会保持空气投篮以及随时指尖转球的习惯。

    他还会在发现陆栀给他的备注名是焦糖布丁的图样时不满,但轻轻松松就被陆栀“只是觉得你的肤色跟布丁比较像而已”的借口给糊弄过去。

    他幼稚又单纯。

    如果人可以不长大就好了。

    陆栀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一切都能像八岁那年一样峰回路转就好了,如果她和牧槐每次重逢都像那时一样开心,就好了。

    她的长大是淋着酸雨不断被腐蚀不断在失去的过程,不过幸好有奶奶和牧槐陪伴的日子占掉了她目前人生的一半。

    幸好,她也不用再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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