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屯所的生活很简单,对静来说。
不好意思吃白食的静除了偶尔做夜宵犒劳几人,白天会自发打扫屯所内的庭院。刚成立不久的真选组内部还算宽敞,人员目前也不算多,一共四十多人,编了三支番队。
年纪还小的总悟没参与日常的巡逻,但闲不下来的小鬼头总是偷偷跟出去。
说起来,静倒是时常能看到他,近藤和土方先生都私下里拜托她看着点这个小鬼头。
这日,静刚打扫完庭院,就见山崎抱着一摞新到的《JUMP》漫画,兴冲冲地跑过。一本JUMP不慎从他怀中滑落,静自然地弯腰替他拾起。
“啊,多谢了,佐藤小姐!”原田憨厚挠头笑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那个……这期《猎人》更新了,我放在老地方?”
静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她来到江户后,这些被称为“漫画”的图画书,成了她理解这个光怪陆离世界的重要方式。
起初,她以为电话是封印着“传音小人”的盒子,直到近藤先生硬塞给她一个旧手机,并亲眼见到土方对着它咆哮、冲田在上面飞快地按动后,她才慢慢明白,这些“天人的科技”在此地,就如同种花家的锅碗瓢盆一样寻常。
而《JUMP》,更是让她找到了与这群年轻队士的共同语言。她不必多言,只需在休息时安静地坐在廊下翻阅,山崎便会“恰好”把看完的漫画放在她手边,偶尔,她甚至能和总是摆弄手机的冲田总悟,就某个角色的命运无声地用眼神交换一下看法。
“内,佐藤,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静没搭理他,在廊下看最新一期的火影。
葱头小鬼对她做了个鬼脸,“没意思的干巴巴大姐。”
“你要一直待在屯所吗?真选组可以带家属进来吗,你这算关系户吧?话说你和终哥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啊——混沌土方,你打我干嘛。”葱头小鬼气鼓鼓地瞪着土方。
“对女士要尊重,佐藤,别在意这个嘴臭的小鬼头。”
“切,装模作样,大家明明都很好奇……”说罢,收起嘴脸,“静姐姐~你和终哥到底什么情况啊?”
土方轻咳了一声,“如果你们已经正式确认了关系,作为亲属可以留在组内,大家会关照你的,日常的打扫后期会有专人做的,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这个要问终先生。」静自觉他们还没有进展到那一步,不管也没有单方面否决他们的好奇。
说到底,她也有点好奇,斋藤终会怎么解释这段关系,不过那家伙应该只会红着脸Z吧。
午夜,静在廊下整理组内的文书,终结束夜巡,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擦刀,而是有些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的物品。
是他送给静的竹叶发簪,之前一路跋涉,静一直没带上木簪,那次真选组遇袭,簪子滑落了,最后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好像从未送出去一样。
他拿着发簪,手悬在半空,似乎不知该如何递出。月光下,他耳根泛红,暗红色的眼里充满了笨拙的挣扎。他想为她簪上,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怕唐突了她;更怕自己这个朝不保夕的武士,无法承诺一个未来。
静看着他僵硬的姿态,目光落在那个眼熟的布包上,心中了然。她没有点破,只是继续低头整理纱布,动作放缓,仿佛在给他时间。
最终,他还是将发簪紧紧攥回手心,默默地收了起来。
静在他收起时,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却又涌上一丝淡淡的失落。他们都明白,有些东西,在心照不宣中早已确认,只是还差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倚着门廊抽烟的土方十四郎看在眼里。他看着终那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笨拙样子,看着静明明察觉却选择安静等待的侧影,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也模糊了时光。他仿佛看到了在武州的道场那个同样别扭的自己,和那个温柔笑着、却最终只能遥望的三叶。
‘笨蛋……’他在心里嗤笑一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转身,将这片宁静的月色留给了他们。
11.
幕府批下的资金终于到位,正式制服终于做好了,当定制的制服分发到每位队士手中时,屯所里弥漫着一种新奇而振奋的气氛。
制服是纯粹的墨黑色,上衣是笔挺的立领外套,肩线与腰身剪裁利落,金色的滚边在黑色底料上勾勒出凌厉的线条,下身是同样质地的黑色西装长裤,挺括而干练。这不再是浪士的随意装束,而是属于组织的、象征着秩序与力量的战衣。
斋藤终捧着这套属于他的制服,暗红色的眸子里难得地闪烁着一丝微光。在长款与标准款之间,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件长款外套。在他审美和认知里,更长的下摆似乎能带来更强大的安全感。
然而,第二天清晨的演武场上,当初升的朝阳将光芒洒满庭院,他穿着那件明显长出一截、下摆几乎触及小腿肚的黑色外套,顶着那头永远不屈的橙色爆炸头出现在队列中时,瞬间成了一片黑色浪潮中最突兀的存在。
“噗——!”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终、终先生……您这是……最新的时尚?”
“看起来好像偷穿了局长的衣服啊哈哈哈!”
加长的款式非但没有让他隐藏起来,反而让他那头橙发和特殊的剪裁在统一的制服中显得更加滑稽醒目。
在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声和近藤勋“哈哈哈很有精神!”的大笑中,斋藤终彻底僵住了。他能感觉到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那过于长的黑色下摆此刻重若千钧,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双腿。他想辩解,哪怕只是一个“不”字,喉咙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细微的、绝望的“Z…”气音。
他死死地低着头,橙色卷发都仿佛失去了光泽,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生人勿近,我想消失”的气息。
原本还在大笑的人被斋藤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说。
就在这时,土方十四郎冷冽的声音斩开了喧闹,“够了!都给我打起精神!开始训练!”
静站在廊下阴影里,安静地看着。她看着那个穿着不合身黑衣的高大身影,在同伴的调笑中笨拙地蜷缩,试图减少存在感。碧绿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笑意,她几乎能“听”到他内心那片无声的、正在碎裂的声音——那个表面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爆炸头,心里其实已经死了一会了。
等到晨练结束,斋藤终回到了队长专用的和室,发现静坐在廊下。
“Z……”沮丧的阿腐郎发色都暗淡了。
「新制服很好看,很适合你。」
斋藤紧张地盯着静的眼睛,像是在确认是否只是安慰。
静退远了一点,左右打量了一番,歪头点赞,‘很好看。’
橘色的蒲公英的魂好像要飘走了。
而当时嘲笑终的那几个人,正在被土方加训。
幕府的制服不仅带来了崭新的面貌,也带来了与过去决裂的信号。
土方十四郎被委婉提醒,真选组作为幕府的正式武装力量,成员需剪去象征旧时代武士的发髻,顺应新政。
那时他答应了,好像很不在乎。只是那晚在屯所抽了很多烟。月光下,那束总是随他动作摇曳的高马尾,似乎也沉寂了许多。
烟雾缭绕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想念武州乡下道场里那个扎着马尾、一心只想变强的少年?还是感慨时代洪流终究将武士的骄傲也终将湮没于洪流?
第二天晨练时,土方顶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嘴里依旧叼着烟走进屯所时,整个庭院都安静了一瞬。
那头墨色的短发让他原本就锐利的五官更加突出,褪去了长发时的几分不羁,增添了属于警察的冷硬与肃杀。确实同样英俊,却已然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哇啊——”冲田总悟第一个凑上前,像只好奇的猫一样围着土方转了两圈,然后用手指捏住鼻子,一脸嫌弃地后退,“土方先生,你身上……有股大叔臭。剪完头发后终于隐藏不住自己已经是欧吉桑的事实了吗?”
“少胡说八道!”土方额角冒出青筋,没好气地呵斥,但语气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想甩头,却甩了个空,那个熟悉的重量消失了。
近藤勋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很精神!十四。”
静站在廊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土方那略显僵硬的背影,以及他下意识去摸脑后、却摸了个空的手,她在本子上写下:
「土方先生,短发很适合您。」
斋藤也点了点头。
土方轻咳两声,“都愣着干嘛,训练!”
12.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屯所突然被告知松平公即将莅临视察,真选组瞬间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戴着墨镜的松平公在近藤、土方等人的带领下巡视屯所,气场威严,他的目光虽然隔着墨镜,但依旧犀利的扫过每一位队士。
最终,在不经意间,定格在了廊下安静跪坐、存在感不高的静身上。
“哦?”松平公脚步一顿,用烟指了指静的方向,“近藤,你们组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士?”
近藤连忙上前,毕恭毕敬地解释:“长官,这位是佐藤静小姐,是三番队队长斋藤终的友人,暂居于此。”
松平公踱步到静面前,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佐藤静?”他微微俯身,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静依言抬头,碧绿的眸子平静无波,与松平公对视。那一瞬间,松平公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太像了,像那个被幕府彻底抹消名字、连提及都成为禁忌的男人。
“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美人,近藤,叔想和这位美女单独聊聊。”
被待往密谈的和室,静
“听说你是从种花来的?”松平公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审问的意味。
静点了点头,从容地掏出小本子,写下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是的,阁下。我母亲是日本人,我回来探寻她的故乡。」
松平公扫了一眼,不置可否。他直起身,走到近藤和土方身边,“真选组是幕府的手中的剑,剑柄必须牢牢握在可靠的人手中。来历不明的人,还是谨慎为好。”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静一眼,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清的声音“提醒”道,“佐藤小姐,你的样貌……有些过于显眼了。江户近来不太平,为了你的安全,还是少外出为好。”
随即顿了顿,仿佛随口一提,“如果你觉得和这些臭男人待在一起无聊,叔叔我的女儿栗子啊,正好缺一个能陪她读书写字的玩伴。”
将静放在眼皮底下,才是他最“放心”的做法。
松平公离去后,土方的脸色异常凝重,沉声道,“佐藤小姐,松平公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真选组无法违抗上意。” 他虽然信任终,但更清楚幕府的冷酷。
一向不正经的大猩猩也解释了起来,“叔他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要不……先搬去外面住几天?”
静没有回答,默默地回到房间,身上泛起的寒意还未退却。长官的想法令人捉摸不透,但静也意识到,问题出自她的长相,和在种花时一样,她不寻常的发色和瞳色总会招来隐患,母亲和父亲都是黑发,她却是天生亚麻色……虽在江户并不算少见,比起猫头狗头鸟头的天人,亚麻色算是正常的发色,她可能长的像某位了不得的人物。
松平公的警告,和近藤二人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自己留下,要么会给真选组带来灭顶之灾,要么她自己就会失去自由,成为松平家的“座上宾”。
无论哪种,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看来,要离开了。’
随着土方十四郎挥毫写下数条铁一般的“局中法度”,真选组内部的运转越发显得井然有序。幕府的拨款也带来了实际的变化:后勤聘请了一批干练的大妈,负责起全组的三餐和衣物换洗,卫生也由队士们轮流负责。屯所的生活逐渐走向正轨。
几天后的夜晚,她找到了独自一人在后院默默练习挥刀的斋藤终。他依旧穿着那件长款黑衣,汗水已浸湿了后背。
静将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月光下,她的字迹清晰而冷静:
「终,真选组已经步入正轨,也许你也察觉到了,我来到日本,最重要的目的是寻找关于我母亲的线索,我打算暂时离开真选组。」
斋藤终挥刀的动作骤然停顿,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抬起头,看着纸条上的字,仿佛无法理解其含义。
离开?他的眼睛猛地睁大,暗红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措手不及的惊慌和一种近乎被遗弃的恐惧,比那日清晨被所有人嘲笑,更加让他难以承受。
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骤然紧绷的身体,静的心抽疼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继续缓慢而坚定地写下:
「这不是告别,只是我必须去完成的事,就像你守护真选组。你是我在这里,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告诉我,你会等我回来吗?」
最后一句,不是一个问句,更像是一个确认,一个将牵绊系在他身上的动作。
斋藤终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着她,嘴唇剧烈地颤抖,有无数的话、无数的担忧、无数个“别走”在胸中翻腾,却全部堵死在无声的壁垒之后,化作一阵急促而痛苦的“Z……Z……”
静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上。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她凝视着他痛苦的眼睛,用目光重复那个问题。
“相信我,终。”
许久,斋藤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低下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从黑衣的内袋里掏出他随身的小本子,几乎是用戳的,歪歪扭扭地写下巨大的字:
「好,等你」
写完,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别过头去,只留下一个紧绷的沉默的背影,和他那头在月光下仿佛也安静下来的橙色卷发。
静和终并肩坐在廊下,他没有问静何时离开,她也没有提。两人只是安静地坐着,一个擦刀,一个看书,中间放着那本最新的《JUMP》。
她的发丝会被夜风拂动,扫过他的手臂。远处传来近藤豪爽的笑声和土方的呵斥声,总悟又在恶作剧了。
静想,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似乎……
可她知道这只是奢望,但至少在这个夜晚,这份宁静与温暖,真实地属于她。
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