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自那血肉之树每一寸"树皮"、每一道肢体缝隙间,迸发出亿万条鲜活扭动的猩红鞭毛。

    它们不似植物的气根,更像是拥有恶毒生命的触须,细密如发却坚韧如钢鞭,在空中无尽地蔓延、摇曳、探察,形成一片笼罩方圆数里的沸腾血色雾霭,宛如巨大海葵伸向水域表面的致命触手。

    任我如何想象,都无法描绘眼前这骇人景象。

    在舒岸惊骇的目光中,那片血色雾霭正缓缓向归德城上空蔓延。

    "将军,这些毛发敏锐至极!"迩松急声道,"任何生灵气息或灵力波动,都会瞬间引来它们疯狂扑袭。归德守军不断反击,反倒促使这怪物加速生长!"

    "他们动用了仙力箭?"舒岸按住腰间佩刀,牙关紧咬,“没有告诫他们切不可使用仙力么?”

    迩松眉关紧蹙,低声道,“符光鹊不知放出了多少,想必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

    就在这时,高耸的归德城墙上红色的弓箭如雨而下,齐刷刷向无相孽的躯体袭去。

    只见那红色的鞭毛像是饿极的野兽张牙舞爪倒扑向那箭雨,贪婪地扑向那经由□□转化而来的仙力。

    它们织成血雾,以一种领域性的、绝对排斥的力量,宣告着任何踏入其红色领域的生灵,如若不退,那便都将成为它不断生长、不断畸变的一部分。

    "更棘手的是,"迩松深吸一口气,"这些毛发断裂后能迅速再生,极难对付!将军,单凭武力绝无胜算!"

    难得尾巴亦发出一声哀叹,贴着我的耳朵道,“真是可怕,除非暴露核心,将其一举消灭,不然很难对付那玩意儿。”

    “你有什么好办法,尾巴?”

    “……我暂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当务之急是令他们停止为怪物供给仙力。”

    “除了符光鹊,可还有办法传递消息?”

    “……焉耆的速度可以突破那些恶心的鞭毛。”尾巴顿了顿,又说,“你可召唤它前来,除此以外……可以等等时机。”

    回到桐树村,众人聚在营地七嘴八舌商量起对策。

    枝荣沉默地坐在我对面,并不参与讨论,始终沉默地注视着我。我只得起身走向一处破屋,不出所料,他很快跟了过来。

    “你有何事?”

    枝荣先是客气地向我拱手一礼,开门见山道,“失礼了,因见过您数次,便一直想跟您打个招呼。”

    “倒不必这么客气。

    “主要……我有一事想告诉您。”

    我此刻有些心烦,摆摆手道,“快说吧,眼下没多少时间寒暄。”

    枝荣接下来的话语令我浑身一震。

    "我是太师的人,奉命伺机取您性命。"

    尾巴噗嗤笑出声,露出一截脑袋像是在打量面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人。

    “为何杀我?我和他无冤无仇。”

    “因您长得太像棠梨皇后,必会影响大将军。”

    “……影响大将军班师回朝?太师执意放弃玉山,甚至不惜割让三城给仙界,是为了换取仙界对月下州的庇护?"

    枝荣的坦诚反倒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他坦然点头,神色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正因我随迩松将军同来,不会惹人怀疑。即便事发,也能借我魔族的身份挑拨两界关系。"

    我望了眼渐沉的暮色,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重重叹了口气,"那你为何要全盘托出?虽然你确实伤不了我分毫。"

    示威一般,尾巴已悄无声息化为利刃架在男人的脖颈上。

    这个年轻人做出投降之态,笑了一声道,“我知道您的本事,本也不打算动手。只是这样一来,我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来此之前,晋川曾劝我向您投诚,说或许能寻得一线生机。"

    我心里恶狠狠想,晋川这个不老实的,不知在想什么,难道他反对人界割舍玉山南?

    晋川是人君极其信任的贴身侍卫,他的态度是否可以代表人君?

    我不知道,这情况着实诡异,太师主张弃守玉山换取仙界庇护,舒岸坚持死战三月,那人君的态度究竟如何?

    不知为何,我此刻又想起渊寂曾说过,人界的命运已定。

    他是指玉山之事么。可恶,这个老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不多时阿烈寻来,说舒岸请我过去商议。

    营帐内只有舒岸、迩松、王拓和随我同来的枝荣。

    情势紧急,不容拖延。他们商定的对策是必须立即制止归德城的错误行动,同时准备火攻。为此,大家必须分个组。

    "我必须跟着将军,这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迩松的目光在我和舒岸之间转了转,"将军打算亲自前往归德城,你亦前往?”

    “啊?这……嗯嗯,我要一起去,总之我必须跟着他才行。”我强压下对那菌树的恐惧,咬咬牙应道。

    舒岸闻言,只是冲我点点头。

    "我们会加紧制作桐油木箭。"王拓解释道,"正好桐树镇盛产桐树。届时从高处火攻,桐油能助火势在怪物身上迅速蔓延。"

    "我会说服归德从另一侧配合。"舒岸沉声道,"事不宜迟,明早出发。"

    "将军务必小心。"迩松抱拳道。

    三人退出后,帐内只剩我和舒岸。夜色渐浓,湿冷的夜风从帐隙钻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灯光在舒岸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的神色却异常平静。

    "你看起来……很疲惫。"

    舒岸淡淡一笑,"眼下恶战在即,不是喊累的时候。"

    "你有把握说服阿迪纳吗?"

    “……必须一试,别无他法。”

    我走到舒岸身边,打量着他的眉眼,又问,“舒岸,你执意要守住玉山,是否有私心,你不忍心看着棠梨的故乡——被怪物吞噬毁灭。”

    尾巴好似睡着了,并没有窜出来偷听。

    舒岸自嘲地勾起嘴角,眼中泛起深切的哀伤,"我不想骗你,照夜。我确实存着私心。当年棠梨离乡远嫁,就是为了让玉山南三城归入人界治下。她渴望和平,不愿故土再陷战火。只是……她低估了亲族独立的决心,最终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我意识到棠梨之死另有隐情,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机。比起这个,还有更紧要的问题。

    "为什么玉山南不能独立?"

    舒岸长叹一声,道出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四百年前,玉山南边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灾难。那时的仙帝下令焚尽了整片玉山以南的土地,直到近百年后,那片焦土才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正因如此,后来玉山南三城中的一支族人毅然选择归顺人界寻求庇护——而棠梨,就是那一族的圣女。

    “什么灾难?”我追问。

    舒岸停顿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和这次一样,只不过还要惨烈得多。”

    我头皮一阵发麻。

    这段历史我在任何典籍中都不曾见过。四百年前玉山南确实战乱不断,死伤无数,但从未提及是怪物作祟。

    有人篡改了史书,刻意隐瞒了怪物祸乱三界的真相。

    我困惑地望向舒岸。这段被掩盖的历史,竟是通过口耳相传保存下来,又经棠梨之口告诉了他。难怪他知道这些怪物早就在这片土地上肆虐过。

    这一次不过是卷土重来罢了。

    我和尾巴之前的猜测,竟以这种方式得到了证实。

    更让我心惊的是舒岸此刻的神情——那暗示着,仙界为了消灭这些不死的怪物,很可能重演历史,用烈火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一并清除。

    这真是全部的真相吗?我不敢确定,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我们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真相,只能慢慢再查了。

    这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篝火噼啪作响,搅得我心里发慌。尾巴却软绵绵地耷拉着,毫无反应。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舒岸在晨露中轻轻唤醒我。

    该出发了。

    这时我才猛地想起一件要命的事——玉山一带布下了禁仙锥,我的焉耆根本无法响应召唤飞来!

    舒岸却毫不在意,招呼我跟他同乘一匹蹑云驳,朝着归德城方向赶去。

    路上我晃了半天尾巴,他才悠悠转醒。我忍不住抱怨他怎么也没想到焉耆来不了,还以为能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到归德城。

    尾巴竟也愣了半天,才尴尬地挠挠头,说道,“哎呀,你看我这脑子,竟然把这茬搞忘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那怪物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溜过去!”

    尾巴连忙说道,“能怎么办,只能试试了,万一成功呢?”

    “你这个笨蛋!”

    见我情绪激动地自言自语,舒岸轻笑,“朝明说你总爱对着尾巴说话,我本来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你该不会真想直接冲到城门口吧?”

    “怎么可能。”舒岸突然驱使蹑云驳转向,朝着归德东边的山上行去,“小兔可以在风中滑行,如果计算好距离,那么便可乘风而去,到达归德!”

    “哎呀,妙呀,确实是个好办法。”尾巴手舞足蹈附和道,“哪怕差一点距离也不要紧,总比硬闯可行性高。”

    我心中万分忐忑,这个计划实在疯狂,在我看来可行性几乎为零。但时间不等人,除了赌一把,我们别无选择。

    半夜,山路颠簸,我却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舒岸轻轻把我推醒。

    冰凉的雨点打在我鼻尖上,高处卷来的风裹着夜色,把远处那座即将被怪物吞噬的城池笼罩得模糊不清。

    我翻身跳下小兔宽厚的背,伸了个懒腰。真是的,为何连尾巴也睡了一路——真是想不通,一颗仙丹居然也会犯困。

    雨很快大了起来。山巅冷飕飕的,那棵藏在血雾里的巨树仿佛也在沉睡。

    舒岸凝望着远方,默默抽出大刀,用布条紧紧缠在手上。刀身上镶嵌的熠石闪着凛冽的寒光,像能斩开一切阻碍。

    “照夜,出发。”

    “好,尾巴,出发!”

    “知道了知道了。”

    小兔载着我和舒岸,极速奔向悬崖,一跃腾空的刹那,雨水扑面砸来。

    我在黑暗中死死盯住那只怪物,不敢惊动它一丝一毫。速度越来越快,我几乎能听见舒岸的心跳,咚咚地像是要冲出胸膛。

    就在我们逐渐逼近无相孽正上方的时候,下方漆黑的城墙上,忽然亮起了点点灯火——下一刻,无数灌注仙力的箭矢齐刷刷射向巨树!

    刹那间,猩红的鞭毛如万千铁棘破空而起,直朝我们扑来。舒岸一边指挥小兔急转,一边挥刀斩断那些试图缠绕我们的菌丝。

    “啧,真是添乱!”尾巴紧紧揪住我的头发,探头观察着那恐怖的无相孽。

    箭矢如星雨照亮天际,可那光芒却仿佛成了饿兽的盘中餐,不断被怪物吞噬,发出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我攥紧缰绳,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没辙了,照夜!听我命令!”尾巴窜到我头顶,大声吼道,“事后你再向青莲道歉!”

    我一愣,回头看向已经跳到舒岸肩头的尾巴,“你……你要做什么尾巴?”

    “共鸣!”

    只见尾巴迅速从我身体里抽出大量仙力后,立刻裹在舒岸手上。金色的光温暖而刺眼,在这极黑的雨夜中,犹如永不熄灭的天权星。

    舒岸怔愣一刹那,眼中的恨与愤几乎喷薄而出。他一把将我拽起,站定在兔背上。

    脚下,无数菌丝正汇聚成一团翻涌的血雾,朝我们扑来。

    “抱紧我,照夜。”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被尾巴操控着抱紧了舒岸结实的腰。下一刻,舒岸带着我纵身跃出——直扑那团血雾!

    大刀被汹涌的仙力包裹,化作一柄仿佛能劈山开海的神兵,所过之处,怪物被尽数焚灭成灰。

    恍惚间,我甚至听见了怪物扭曲的嘶吼,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瘆人。

    冲破血雾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肉树上睁着无数只眼睛,每一只都闪烁着疯狂而绝望的光,鼓胀着、转动着,四下窥探。

    “再来一击!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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