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

    一点、两点，在无边的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破碎星辰洒落人间。它们轻盈地飞舞，拖曳出淡金色的光痕，最终汇聚成一片温柔的流光，轻轻覆上她的眼睑。

    顾念就是在这一片萤火般的暖意中醒来的。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就在意识回笼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见父亲醉醺醺地举起手，听见他愤怒的咆哮："考这么点分，你怎么不去死！"

    她看见母亲失望的眼神："念念，你能不能争气一点？"

    她看见同学们在教室里窃窃私语，看见网络上那些恶毒的留言......

    这些尖锐的记忆如利刃刺入脑海，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可下一秒，一股温暖的力量轻轻拂过她的意识。那些痛苦的画面像是被橡皮擦擦去一般，迅速淡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父亲温和的笑脸，母亲关切的叮咛，同学们友善的问候......

    "念念！你醒了！"

    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念怔怔地看着扑到床边的父母，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那些痛苦记忆的余痛。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关于那些不快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更让她心慌的是，在那些痛苦记忆消失的同时，似乎还有一段极其珍贵的记忆也随之消散了。她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片空茫。

    "我......怎么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在骑车回学校的路上晕倒了。"爸爸的声音温和得让她恍惚，"医生说你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低血糖。"

    住院期间，班上的同学轮流来看她。

    "顾念你也太拼了吧？"班长姜早带着一束鲜花，笑容真诚得让她困惑。

    在她的记忆里，姜早一直是个热心的班长。可刚才闪过的那些画面里，分明有姜早和其他同学对她指指点点的场景。

    更让顾念在意的是，姜早的手机壳上印着当红演员何鸣瀚的照片。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太熟悉了。

    那张脸带给她的熟悉感，不是对明星的崇拜，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刻骨铭心的熟悉。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里，她曾日日对着这张脸，熟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可是当她打开手机，搜索何鸣瀚的采访视频时，又觉得哪里不对。

    视频里的何鸣瀚彬彬有礼，说着标准的场面话，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一切都符合一个优质偶像的形象，却让她感到说不出的陌生。

    她记忆深处眷恋的那个拥有这张脸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应该更清冽，像山涧的泉水；他的眼神应该更深邃，盛满星辰与悲悯；他的温柔不该是这样标准的，而应该是带着笨拙的真诚，甚至是......愿意为她倾尽所有的决绝。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机屏幕上何鸣瀚的脸。

    学习委员周允安递上课堂笔记："别担心落下的课，我们都帮你记着呢。"

    她接过笔记，手指轻轻颤抖。为什么她总觉得，周允安应该是对她爱答不理的？

    出院回到学校后，顾念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在课堂上，当教授提出一个难题时，她发现自己竟然能脱口而出正确答案。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轻声提示，可环顾四周，同学们都在认真听讲。

    在食堂打饭时，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所有辛辣的食物，明明记忆中她很喜欢吃辣。更奇怪的是，当她吃到清淡的菜式时，心里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最让她困惑的是，她开始对一些从未学过的东西产生了兴趣。图书馆里，她的脚步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向心理学区域，手指划过《创伤与疗愈》、《边界感与自我认同》这些书脊时，会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室友好奇地问。

    顾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毕业论文答辩那天，顾念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深呼吸，你可以的。"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带着让她想落泪的温暖和力量。

    她按照声音的指引做了个深呼吸，果然平静了许多。答辩过程中，每当她感到紧张，那个声音就会适时地出现：

    "放慢语速。"

    "这个观点可以再展开一些。"

    "保持眼神交流。"

    凭借着这个神秘声音的指引，她出色地完成了答辩。台下响起掌声时，她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角落，对她微笑。可当她定睛看去时，那里空无一人。

    毕业后，面对职业生涯的选择，父母希望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可每当她浏览招聘网站时，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这不是你想要的。"

    直到有一天，她路过一家流浪动物救助站。看着宣传栏上小动物们渴望被爱的眼神，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就是这里。"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去面试。站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听完她的来意后，温和地问："为什么想来这里工作？"

    顾念还没想好说辞，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总觉得......有人在等我学会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手腕上的蓝色手链突然微微发烫。这是她醒来时就戴着的，她不记得手链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总觉得这个手链可以让她心安。

    工作中，她发现自己意外地擅长与小动物相处。那些戒备心很强的流浪猫狗，总是很快就能接纳她。

    有一次，救助站来了一只特别凶悍的流浪狗，谁靠近就咬谁。顾念却丝毫不怕，她慢慢靠近，轻声说着安抚的话。说也奇怪，那只狗竟然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允许她抚摸。

    "你真是有天分。"站长赞叹道。

    顾念却觉得，这不像天分，更像是一种......被悉心教导过的技能。仿佛有人曾经手把手教过她，如何用温柔化解恐惧，用耐心赢得信任。

    一天傍晚，她抱着刚做完手术的小狗在院子里晒太阳。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红色，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可是当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链时，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那些被抹去的痛苦记忆，那些消失的珍贵片段，何鸣瀚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海中那个指引她的声音，还有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手链......这一切都在提醒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

    小狗被她的泪水惊醒，轻轻舔着她的手。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她轻声自语，泪水滴落在手链的蓝色晶石上。

    这一次，晶石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等我......"

    顾念猛地抬头，四处张望。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有什么人，在某个地方，等着她想起一切。而她，绝不会辜负这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