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琳目光锐利，拉着琉月优雅落座。琉璜隔着一张茶几坐在两人对面，略有一丝紧张。
寒暄几句后，琉璜两个人聊起来，琉月就坐在一边安静当吉祥物。
琉璜亲自泡了茶，给邱琳倒了一杯，也给琉月倒上，笑着说：“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只喝饮料，没想到月儿是个与众不同的，她爱喝茶，昨天还说这茶味道不错，您也尝尝。”
琉月：……
谁说我爱喝茶了？
邱琳笑着回了一句：“子女常年不在身边，做父母的一时摸不清楚喜好也正常。”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感慨说：“确实是好茶啊，让我想起了大学时候，学校的茶社还是琉月妈妈申请下来的呢。”
琉璜早知道缅怀过去无法避免，也并不抗拒，回忆起那段时光，笑笑说：“是啊，我们当时都打算放弃了，就她敢和团委老师据理力争，最后居然把老师说服了，拿下了名额和经费，简直是个勇士。”
邱琳看他一眼，贬低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我印象中大学时候的你自卑又内向，你怎么突然有了胆子跟她表白的，而她居然还真跟你在一起了……你是不是眼见她要毕业离开心理扭曲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她不得不同意？”
琉月微微坐直了身子。
琉璜无语一秒，扫了眼凝神细听的琉月，心说怎么能在小辈面前讲这种事情。
他潦草解释一句后转移话题：“我是个绅士，做不出来那种事。想必你和琉月有很多贴心话要说，我先回避。”
琉月知道邱琳是想给她那没见过面的老妈要个说法，便赶在琉璜提步离开前一下站起来，冲邱琳眨眨眼说：“不好意思邱阿姨，我突然肚子好痛，先失陪一下。”
回头出完气记得信息共享啊！
然后给琉璜递去眼风，让他待着陪客人说话，琉月就上了三楼，然后从另一边下楼在花园的亭子里坐着，看着不远处在门前站岗的人，怔怔出神。
琉璜被女儿摆了一手，他也不生气，一屁股坐回原处。
其实有机会说说也挺好。
五年前他才知道，前妻在离婚后独自生下了他的孩子，没等他想好该以什么心态面对她，就被告知她已经永远留在了十几年前。此后一片茫然，满心只留遗憾和愧疚。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十多二十年的罪人，他想要辩解弥补，却已经找不到当事人了。
琉璜给两人续上茶，思绪沉进二十多年前，他慢慢说道：“我确实喜欢她，但提出在一起的人是她，提出结婚的人是她，在感情正浓时，突兀提出离婚的人也是她。离婚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看不透她，直到今天，我都怀疑，和我在一起跟我结婚，是不是只是她故意气某个人的一场恶作剧……”
……
说到最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邱琳觉得这人没说实话，至少不全是实话，他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
但话已至此多说无用，邱琳直接讲明来意：“前段时间针对琉月的通缉你应该也看见了，有人盯上她了，而且不止一方势力，她现在很危险，你护不住她，我要把人带走。”
琉璜无声叹了口气，表情一整，说：“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你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说要把人带走，可不像什么好人。”
邱琳眉头微皱：“需要我提醒一下你，我现在的身份吗？”
琉璜嘲道：“还真是有钱的不如有权的，这天然的压迫感可真让人窒息。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她得罪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惹到这些人。”
这强大的惹祸能力，琉璜除了佩服说不出其他的。
对于这个问题，邱琳同样觉得奇怪。宴会结束后她查了很久也没查出结果来，宴会当天见过的那些特殊能力者也没继续待在琉月身边了，她怕琉月出事，花大力气找了厉害人物，一安排妥当她就过来准备把人接走。
回头还得再问问琉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这些话跟琉璜说了也没用，没准儿还要起反效果，于是邱琳道：“你只需要知道，她在我那里更安全就行了。”
琉璜表情不太好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做不了她的主，你自己去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邱琳果断出去找琉月了。
琉月有点犹豫，她担心把邱琳牵扯进来。
邱琳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指了指门口那几个保镖说：“我看你观察他们很久了，他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琉月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们好像很厉害。”厉害得不像普通人。
邱琳笑着说：“那是我专门请来保护你的，应该比你们家的保安要厉害些。”
琉月惊讶。
邱琳顺了下她被风吹起的头发，温和说：“现在放心跟我走了吗？”
*
琉月最后还是跟邱琳走了，她不知道这条路是走对了，还是跳进了另一个火坑。她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其实只有一个。
除了一个小挎包，邱琳什么也没让她带。
到地方后，琉月觉得确实没必要带。邱琳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她的房间，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要用的一切东西，都准备了很多。
衣服鞋子大多是没有logo的定制款，版型面料都是优中选优那一种。
化妆品护肤品等其他散碎物品也全是小众大牌。
其实早在被接回琉家后，她的物质生活就得到了极大满足。她自己拼命工作几百年都够不到的梦想生活，在成为琉璜的女儿后，很轻易就过上了。
最开始那两年的新鲜感过去后，她只觉得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或许她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曾经作为底层阶级的阶级局限，无法适应新的身份，做不到像琉星那样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甚至知道得越多，越觉得绝望。
资源垄断、剥削压榨这种事情，远比想象中恶心。
藏在人类身体里的劣根性与生俱来不可磨灭，且概率性压过良心爆发出来，星星点点的灰重叠辐射开来，织成密不透气的黑网，将普通人绞紧无法逃脱。
一个常年不离开乡村的种地庄稼汉，怎么可能想象得出来权贵富豪的生活，老实巴交地在地里苦熬一辈子，子孙三代还是苦哈哈的。
而等有些人想明白，领先另一些人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这些人或在时间或在非同凡响的经历影响下，又化作了另一颗老鼠屎。
一个又一个零星散落的细微白点又被一大片雾气笼罩，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伙伴了。
她以前觉得年轻的叶文洁向外星文明求援的行为十分幼稚。
现在却能理解一二了，人类的苦难是由人类自己创造的，却终究无法依靠人类自身的力量来解决。
也不对，这颗星球的底层运行逻辑本来就是残酷的淘汰制，依其而生的任何一种文明，都会理所当然地带上这种底色。
那些美好的理想真的会实现吗？
琉月泡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被夜晚的冷风一吹，思绪从看不见边际的地方收了回来。
那种玄妙的、悲观的、愤懑的、杞人忧天的情绪散去，蹩脚的哲学家又变成了正常人。
芸芸众生已经在这条路上奋斗了太远太远，历史的车轮浩荡向前，崇高的理想必然会与现实越来越近。
正如那句话所说，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必然是光明的。
琉月看着窗外朦胧的月亮，下定决心要做一只在黑夜中发光发热的萤火虫，至少照亮身边这一小片诡谲的黑夜。
*
在琉月口中知道了部分真相的邱琳，又增派了很多人手守着她，并且不让她随意出门。
在房子里闷了两天，邱琳给她找了个陪玩。
这个陪玩是邱琳的侄子，也就是之前见过两面的顾迟。
琉月不太想跟顾迟接触，偏偏顾迟这个人讨厌得很，毫无作为一个陌生人的自觉，就算不理他，一个人也说得起劲。
琉月停下来，转过身看他，语带不耐：“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迟被瞪一眼，摸了摸眉尾，“姑母让我过来陪你说话，我就来了啊。”
琉月：“说得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
顾迟：“那不行。我才刚来半个小时就走，回头不好跟姑母交代。”
琉月嘴角一抽：“你快走吧，我回头跟邱姨说让你以后别来了。”
两个人走到小亭子里，顾迟坐在琉月对面，闻言说：“那不行。”
琉月：？
琉月：“你是不是有病？”
顾迟惊讶地看她一眼，迟疑着说：“你看出来了？”
琉月：……
顾迟见她有口难言、满眼嫌弃，笑了下，说：“我开玩笑的。”
琉月：“……说说你的真实目的吧。”她不相信这傻逼是真来找她说说话而已，必有其他目的，但是这么低声下气奋力开玩笑……总不能是宴会一面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琉月狐疑地看着他。
琉月眼神怪怪的，顾迟被她看得刺挠，左右看看后，垂眼咳嗽一声，开始了真正想说的话：“咳……据我所知，你被玄学势力盯上了。”
琉月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琉月：“什么意思？”
顾迟看上去：“字面意思，比如鬼魂什么的，你是不是能看见？”
琉月确实能看见，最近看到的甚至还有点多。听顾迟这么问，她突然反应过来，过去二十年她好像确实没见过这些东西。
是以前没机会遇上，还是她突然能看见了，或者是对方刻意显露踪迹给她看？
琉月反问：“你看到鬼魂了？在哪里？”
顾迟突然提这个事，琉月只能猜测是这里被盯上了，并且对方有恃无恐。
顾迟：“没看见，我只是猜测。我收了几个老物件，邪气得很，想找人帮忙看看，刚好姑母找我，我想就近找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