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芊羽很确定自己听到了“杀 ”这样的字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难道是不久前说的话就被苏评知道了?她侧着身子挡在受伤昏迷的赵辰面前,“垂阳门被大火付诸一炬,苏评,如今你身居魔位,这时候来找我,难不成是想起来那些化为灰烬的山门道友,你可想知道他们被葬在何处……”
她放慢语速,但话还没说完,苏评身后的那名跟班反而看出她的伎俩,道:“魔使,这人是在拖延时间!我们要速战速决。”
程芊羽的视线飞快扫过苏评,那张脸上没有因她的话而有一丝动摇,眸中深深看不见底。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程芊羽的脑海。
苏评就算知道了自己说魔骨在她身上的消息,为何要第一时间赶来这杀自己?
魔骨在苏评身上不过是她的杜撰,想要挑起殷迢的贪念为自己求生,但魔骨岂能轻易作假,只要苏评能自证,这个谎言便瞬间土崩瓦解,苏评得知她所说的话应该第一时间解开这个误会才是。
电光火石间,程芊羽猛地一怔,只有魔骨真的在她身上,而她以为自己真的有抽离魔骨的方法,才会这样急忙来灭口。
真的是她盗走了魔骨!
程芊羽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苏评身上,愤怒、震惊种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股强烈的绝望。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朝她面门直袭而来。
一股强大的魔力扑面而来,程芊羽手脚僵硬,眼皮发颤,她最后想,看来今天真要死在这儿了,只可惜不能把魔骨的消息带回给父亲。
但事实上,氤氲着魔气的银色像无数藤蔓在挥舞着枝条,将程芊羽和赵辰裹成茧,又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魔……魔使?”宣桑惊讶的声音在幽深的地缘里响起。
程芊羽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安然无恙,甚至赵辰的脸色都好上了一些,似有苏醒之意。
“外面的守卫已经昏了,我在你们身上下了易容术,走吧,今晚就离开魔域。”苏评侧身而立,裙摆在身后拉出一道影子,方才倾泻出的银色魔线还有些缠绕游走在她的指尖。
程芊羽先是怔住了,她不知道是苏评临时改了主意,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不是打算来杀自己的……有什么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在悄悄崩塌,程芊羽猛地止住念头不敢再想,飞快揽过赵辰,低头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就在她要走出拐角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停顿,但立即加快脚步,离开了地缘。
宣桑实在想不通,“魔使,就这么放她走了,到时候魔将那儿怎么交代?”
“今天所有的守卫都不会记得我们来过,他们是自己突破重围逃走的。”苏评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但却又想什么都没放入眼里。
所以刚刚苏评闯进来的时候就给那些昏迷的守卫篡改了记忆,宣桑有些意外于她的心思缜密,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苏评为什么要冒风险把他们两个正道修士放走,但没等他细想,苏评侧目看了过来:“你也是因为她们闹出的乱子而趁乱逃走的,不是吗?”
宣桑心领神会,“这是自然,没人会知道魔使和我来过地缘。”
随即,他话锋一转,“但我的身上还有魔尊数日前种下的鸠夜蛊,恐怕逃离不了魔尊的掌控。”
“鸠夜蛊?”苏评终于分出心神看他的脖子。
“这种蛊能使人修为暴涨,但只要种下,便成为了蛊主的盘中餐,终有一日会被吸食魔力以至竭泽而亡,无法逃离蛊主的控制。”宣桑屈膝在苏评身前跪下,“魔使,只有您能救我!”
这个溶洞的正中央放着一把桐木玄椅,苏评坐下,平视着宣桑,语气却平静到了残酷的地步,“可你本就是阶下囚,落得这般下场,难道不叫罪有应得?”
宣桑不明白她能对修士手下留情,却对自己却这么苛刻,声音忍不住激动,“难不成这世上所有有罪之人就活该被自私残忍之人虐杀而亡吗?罪也分大小轻重,他王生夺妻之仇,我没有把他千刀万剐,已经是手下留情。”
他话音未落,缠绕在苏评指尖的银丝在瞬间侵入眉间,带着无法抵抗的强势。
不过下一刻,那股魔力就从他魔识中退出。
但被人这样侵入识海查看记忆并不是一件多让人愉快的事情,宣桑还未有反应,却见苏评看他的眼神带着新奇,“你妻子还挺漂亮。”
宣桑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心中顿生不悦,“你!”
在他发出声音的同时,她们背后满天银丝飞舞,犹如流星雨划过夜幕,点燃了深黑的地缘,桃花香气钻入鼻子,宣桑看着四周一片绯红,惊讶到无以复加,“这是斗转星移。”在地缘里,竟然也能使用这样带人迁跃的法术。
宣桑好奇的左顾右盼,“这是哪儿?”
“自然是我的地盘。”苏评仍然是坐着的姿态,露出漂亮流畅的手臂线条,只是她手下的椅子不再是那把深黑的桐木椅,散发着深紫色的点点荧光,她抬起手,宣桑瞬间被拉至她的身前。
苏评扼住了宣桑的脖子。
方才的魔力若是强势,如今的魔力便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令宣桑丝毫不能动弹,他的眼睛因此沁出湿润,他无力的张嘴,“你不能杀我灭口……”只是声音实在苍白。
苏评没有在意他在说什么,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手心银丝源源不断的溢出,如针般钻入宣桑的四肢百骸,宣桑的经脉立刻被堵住了动弹不了分毫,他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身体僵硬,没有一丝生气。
脖子上的鼓包在一瞬间暴涨,蛊虫在里面乱窜,但宿主匮乏的魔气无法支持它再进行掠夺,它很快偃旗息鼓蛰伏下来,但就在宣桑的身体撑到了极限的那一霎那,苏评的银丝再次游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向蛊虫。
鸠夜蛊察觉到了不对,在这一瞬间疯狂的吸取宿主的能力,宣桑的脸隐隐转青,苏评的动作却更快,大喝一声,“出来!”
宣桑脖子上的凸起霎时破开,血液飙出,溅在他的脸上,脖子上的压力骤然减弱,被一股如水般的触感轻柔覆盖,他手脚发软瘫倒在地,失焦的眼神缓了很久,才看清被银丝狠狠绞落在地的鸠夜蛊。
它的身上还带着自己的鲜血,肥硕的身体上的勒痕清晰可见,宣桑干呕不断。
一股劲风卷来,一只魔鸦掀羽而至,它盘旋在鸠夜蛊的上方,压低俯下,鸟喙挑起蛊虫抖了抖。
不知道是不是宣桑的错觉,蛊虫好似害怕的蠕动了一下,宣桑侧过头去,恨不得自戳双目。
苏评“啧”了一声,“不能吃。”
寒鸦又悻悻然飞起来,落在桃花树上,明明是深黑色的,但被重重花瓣挡住,竟然一点都不显眼。
宣桑的心终于慢慢平稳下来,那股窒息带来的战栗褪去,用劫后余生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他向苏评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俯首帖耳,“多谢魔使,今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我把那么多人送进无望海,你是我赦免的第一个。”苏评向后仰靠,魔域没有太阳唯一的好处,就是直视天空时不会觉得刺眼,她伸出手,修长的五指干干净净,方才的血丝毫没有沾染上身,“恨,倒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绯红花瓣飘摇而下,拂过她的手背落下,苏评朝宣桑挥了挥手,魔力如一阵风般将他送离玄翼宫,“从今天开始,改个名字,换幅样子生活吧。”
树上的寒鸦“嘎嘎”的叫起来,戚嘉终于听见动静小跑了过来,正好听见苏评问寒鸦,“闻砚在做什么?”
寒鸦又是一连串的叫声,苏评眉头皱起,“在他院子里种竹子?他们今天出门上哪找的竹子?”
“不仅有竹子,还有蛇呢!”戚嘉忙不迭出声道,“他们今天是去鬼市鬼混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苏评顺势起身,指向偏殿,“你去看看他带回来的那蛇,别是什么邪物。”
戚嘉下意识点头,又回过神来问道:“那你呢?”
无人应答。
戚嘉放眼望去,苏评双手负在身后,已经走到数十米开外了。
苏评并不喜欢挥袖来去的瞬移,但平日里总是因为忙碌而不得不如此,因此在玄翼宫她往往不用术法行动,只是今天这通往南院的路,似乎格外的短。
她踏入院内时,闻砚正在低头喝药,苏评脚步又不自觉加快了些,轻声道:“今天是喝到第几副药了?”
闻砚动作微顿,搁下碗,清清楚楚道:“第十五副。”
苏评在闻砚身旁坐下,“魔医说这药需得喝到三十副后才能试试重开经脉。”
“你要帮我重开经脉?”闻砚看向她。
“怎么,你怕痛啊?”苏评绽出一抹笑意,眼瞳是清澈的琥珀色,“对了,云痕草你用了吗,那个对止痛倒是很有用的。”
闻砚站起来,“用了。”他留给苏评一个清瘦的背影。
苏评顺着他的背影看去,终于发现屋内多了一张紫檀书桌,上面放着一个锦绣木盒,纹样很是精致。
闻砚开始从盒子里往外取东西,狼毫毛笔,还有松烟墨,白玉镇纸……一样一样规整摆好。
他的手长得可真不错,手掌宽厚,骨节分明,五指修长,苏评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闻砚也在看她。
于是她稍稍侧脸侧身,双手撑着脸,正对着他,开口道:“这就是你们今天出门买的吗?”
闻砚垂下眼睑,“你知道我们今天出门了?”
“彭霁晓那小子从小就关不住,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苏评走近那张新添置的桌子,手背敲了敲,檀木发出沉沉的“笃笃”声,“这桌子不错。”
她又拿起桌上的白玉镇纸,左右看看,“都是些好东西啊,给你用倒是挺合适的。”
“不是给我用的。”苏评的裙摆边落了一片桃红,闻砚盯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用,你不是让我教彭霁晓习字吗?”
苏评刚想说你教彭霁晓的时候可不要动气,下一刻,不速之客的气息让她瞬间警觉。
她凝眸看向外面,院门同时被“哗啦”推开。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踏了进来。
苏评挥出魔力化作利刃,打了过去,“殷迢,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殷迢铁甲挡下,身后魔兵齐刷刷亮剑,寒光照亮小院,肃杀之气腾起,他张狂的笑起来,“当然是受魔尊令前来捉拿叛徒,苏评,你私放仙道修士,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闻砚手上的墨台脱手,哐当一下砸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