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叫喊于是能被所有人听见：“不要，我不要！别打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可是，指令人并没有在此刻让他承诺什么。

    只看见容器内的一只机械手手臂的滑盖脱落，露出其中的针管，另一只机械手将针管取出，靠近金智宇。

    金智宇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人，早已经熟悉针管，然而此刻他却抖如筛糠。

    针管被刺入金智宇的胳膊，针管外连接一根输液管。鲜红的血液顺着输液管流动，此时成为金智宇的催命符。

    他本来就身体不好，体内环境失衡将会同时引发他的多种病症。他感觉到胳膊刺痛、肿胀。很快全身浮肿，开始喘不上气。

    刚开始，他还叫得很起劲，现在，却只能发出蚊子哼哼声。

    金智宇就在希明的前方，她得以近距离观看人的枯萎。

    希明从来没见过有人的脸色可以这么苍白，他的颧骨突出，眼圈黑得吓人，整个人宛如骷髅架子。

    他的血液被抽取后没有回收，而是通过容器的另一端被排出，端口如同花洒一样将他的血变成细细密密的血雾，扬起来洒下空中，在悠然飘落，落在希明和其他前排人的银白色安全服上，开出朵朵红梅。

    如果说，刚才长泽惠子受虐时，人们更多的是愤怒，现在则是恐惧，金智宇彻底变成了血包。

    在金智宇还有一口气时，指令人终于大发慈悲，道：“神会欣慰花火的供奉，血液是花火的勋章。”

    “花火1号，请你代表所有花火承诺，花火将会不遗余力地侍奉明目神，直到死去。”

    听到指令，金智宇抬了抬眼皮，他努力睁眼，却睁不开。

    他动了动嘴，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花火，将，会，不遗余力地侍奉，明目神，直，到，死去。”

    酷刑结束了，金智宇像烂掉的布娃娃，耷拉着脑袋，继续被固定在原位置，一动不动。光束灭了。

    希明忽然感觉到口中咸咸的，她舔了舔嘴唇，是泪水的味道。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最左边的光束亮起来，史蒂芬所在的透明容器中也伸出了两只机械手。

    “史蒂芬！”蓝旗就站在前面，她以最近的距离，目睹了前方长泽惠子和右方金智宇遭受的暴行，眼看魔爪就要伸向左边的史蒂芬，她惊呼出声。

    可是，因为安全服的隔音，没人能听到她的呐喊。

    她看见机械手把史蒂芬脖子以下的安全服脱去，唯独他的脸上还被紧紧安全服覆盖着，看不清面容，也听不见声音。

    可是，仅仅脱安全服还不够，机械手开始暴力撕扯史蒂芬的白色上衣。

    史蒂芬想要挣扎！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然而，没有人能够挣脱这里的无形枷锁，史蒂芬也不例外。

    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血管和肌肉暴露在容器中，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清晰可见。

    可是，机械手没有止步于此，它贪婪地向下抚摸，直至腰线。

    忽然，透明容器的下半部分变成灰色，阻隔了人们的视线。

    然而，欲盖弥彰的灰色隔档，与先前的两个全透明容器形成鲜明对比，所有人都能猜到里面在发生什么。

    这比杀了史蒂芬还让他难受。

    蓝旗的心剧烈疼痛，她第一次知道，人悲伤的时候心痛不是比喻，而是一种实感。看着机械手的手臂一前一后，上下浮动，蓝旗的心也在被撕扯。

    里面的节奏越来越快，就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音乐会，史蒂芬被放在琴弦和键盘上凌迟，伴随着疯狂的鼓点，那是心跳的声音。

    蓝旗看不见史蒂芬的表情，却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脖子肌肤在变红。

    忽然，弦被挣断，键也崩撒，机械手停止了动作。

    在场的所有人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已经不再愤怒，不再恐惧，只剩下迷茫：

    我，不是来飞升的么？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承受这些，这一定是噩梦！

    指令人在一片安静中道：“神会欣慰朝阳的传承，热情是朝阳的勋章。”

    “朝阳1号，请你代表所有朝阳承诺，朝阳将会不遗余力地侍奉明目神，直到死去。”

    史蒂芬头上的面罩被机械手摘下。

    他的脸色有不正常的潮红，机械手贴心地给他换上了新的白衣服，让他此刻看起来还是那么圣洁与体面。

    史蒂芬的汗珠滴落，他抬眼，里面是一种蓝旗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

    他喑哑开口：“我放弃成为神之子。”

    他没有按照指令人的指令承诺。

    指令人的声音中没有情绪，道：“请求被驳回，你不具备选择的权利，朝阳1号，请你代表所有朝阳承诺。”

    史蒂芬一言不发。

    指令人似乎无所谓道：“如果1号放弃承诺，将由2号重复。你将有两分钟时间犹豫。”

    2号！

    指令人没有说朝阳2号，而是说2号，在三百个人的初始排序中，史蒂芬是1号，而蓝旗是2号！

    指令人在威胁史蒂芬，很显然，玻璃城对这两天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

    蓝旗呆呆地睁大眼睛，她无形地描绘着自己心痛的位置，灵魂脱离了令她痛苦的环境，好像在观看一场可怕的电影。

    她愣愣地看着史蒂芬。

    史蒂芬的眼睛很湿润，他看着黑暗中蓝旗的方向，一字一句：“朝阳将会不遗余力地侍奉明目神，直到死去。”

    “很好。”指令人满意了。

    透明容器撤去，史蒂芬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

    三个人的身体被无形的锁链拖着行走，带着他们离开可怕的刑场，走回原来的位置。

    全身漆黑包裹的指令人再次回到中间，道：“明目神会宽恕你们。”

    “请跪姿朝拜明目神。”电子音再次响起。

    和其他人一样，希明木木地被控制着身体，先跪下，膝盖碰地，身体被推向前，趴倒，手肘打在地面，手心一张一合，随着音乐前后匍匐，像傀儡。

    她看到光滑如同镜面的地面上自己丑陋的姿势，愣住。

    那是一个被覆盖，没有面部的人，做出可笑的动作，即将将自己献祭给所谓的神。

    音乐结束了。

    然而，对他们的身体控制却没有解除，所有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指令人的声音从厅的四面八方传来：

    “下面是礼仪指导的第二项，导论。”

    希明浆糊一样的脑子听到指令人嗡嗡道：“……蓝星由明神与目神共同拯救，神启元年至今，明神与目神共同护佑蓝星子民平安。”

    等等？希明发懵，明目神，难道不是一个神？

    “明神喜静，目神喜动，神之子将被分配到明神和目神身边，分别侍奉。”

    紧接着，指令人又说了很多东西，除了最开始几句以外，其他的希明都在教科书上或多或少了解过。

    可是，她分明记得，蓝星的教科书从未说过“明目神”其实是“明神”和“目神”两个神。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寒而栗。

    终于，折磨人的礼仪指导结束了，精神的高度紧绷和身体的扭曲姿态令希明感到饥肠辘辘。她记得12点到1点是集体用餐时间。

    她奢望，午餐时间是不是会解除他们的身体控制权，然后去森林餐厅用餐？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在所有人都是跪姿匍匐的状态下，他们的头和胸被控制抬起，于是看见一个个精致的小盘子从空中精准落下，被投放在每个点位前。

    里面有牛奶、麦片、水果，还有一小碟肉。

    指令人从头到尾没有露过脸，希明不知道面罩下的指令人此刻是什么表情，是戏谑的，是邪恶的，还是冷漠的。

    这样的大型凌辱事件就发生在玻璃城，一个小时前他们还是光鲜亮丽的神之子，出现在各大媒体直播频道之中，是联邦人人艳羡和崇敬的存在。而现在，他们却变成了被人豢养的狗，连吃饭都要跪舔。

    神会会长安东知道这件事吗？他必然知道。

    除此之外，玻璃城的秘密还有谁在操纵？今天来参加飞升仪式的总统、议员代表和贵族代表知道吗？

    白祥知道吗？他原本就是打算将自己的亲女儿白茉莉送来当奴隶的吗？

    还有，最重要的是，蓝科知道吗。

    蓝科是为数不多飞升失败被遣返的人。那么，他是在礼仪指导前被遣返，还是之后？

    如果他知道这一切，为什么没有把血淋淋的现实公之于众，其他被遣返的神之子为什么也对此缄口不言？

    如果他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还让希明来参加飞升仪式，亲身体验这一场暴行？

    希明的肚子咕咕叫，她知道，这一顿不吃她也不会被饿死。可是以后呢？未来“飞升”后的每一天，是不是都只能这样吃饭？

    在场的人有一半以上心理防线都被击溃了。他们大多都是没吃过苦的贵族，自生下来从来没有挨饿受冻过，如今遭到这样的对待，精神失常的大有人在。

    因为击垮人的从来都不是当下的困境，而是无法预见希望。

    尤其是朝阳功能区，他们在安全服的面罩下放肆地笑着，笑自己在家族中可悲的地位，笑自己曾经的信仰，笑自己未来的生活。

    也是他们吃的最香，面罩似乎做过特殊处理，并不影响进食。在地上蠕动的人形蚕茧们的嘴部一张一合，似乎放下了所有顾虑，只看到眼前的食物。

    “为什么，祈H能力者不出现呢？”希明喃喃道。

    祈H能力者完全有能力直接控制人的精神，给人洗脑，自愿成奴，何必多此一举，用无形的枷锁控制他们的身体呢？

    不止希明一个人这么想，还保持清醒的人盯着地上的食物，一动不动，大脑却在飞速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