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每十载一度的测灵大典还有一日。
此次大典将鉴定近十年来所有新入门弟子的灵根,待测人数超过五百。宗门将根据测灵结果决定这些弟子的去留,并为通过的弟子制定培养计划。
以元澄宗主为首,云澈师尊与天璇师尊辅助,确定了此次大典的总体方案。诸位元婴长老和从金丹境弟子中选拔出的执事精心落实,力求大典的每一处细节臻于至善。
每名待测弟子的心中既充满期待,又含着忐忑。
这日午间,沐宁、宋梨、越桓泽和赵景走进膳房,看到了对着饭菜发呆的白氏三姐妹,她们一改往日的叽叽喳喳,静静坐着,面带戚容。
沐宁如今与白皎皎交好,见此情景,提议同伴们与白家姐妹同桌用膳,询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沐宁:“白师姐,今日胃口不好吗?”
白皎皎叹了口气:“唉,实在是吃不下去。”
宋梨:“出了什么事情吗?可否与我们说说?”
白皎皎神色黯然:“伤心事已成定局,不提也罢。”
越桓泽:“若是伤怀,不妨说出来,与人分担,总好过闷在心中。”
白芷瞄了他一眼,附和道:“皎皎姐,越师兄说得对,将此事倾诉出来,咱们心里定会释然一些。”
白皎皎点了点头,将事情和盘托出。
今晨,她们得到消息,白氏家族两日前执行了一场私刑。她们心中的白月光,白皎皎二伯家的堂姐白婉儿,与她三代叔家的二堂哥白昊,被一同沉了塘。
白婉儿性情温婉,自幼偏爱女红,相比其他堂兄弟姐妹对修仙的执着,她是世家中的一股清流。同为清流的还有她的堂哥白昊,白昊自小喜欢舞文弄墨,诗词书画无一不精,他与白婉儿性情相近,二人常在大家族的一隅互诉衷肠。
白婉儿常为白昊抚琴,白昊则为白婉儿写下婉约的诗句,还经常为她绘制刺绣图样。
白婉儿依照图样,将白皎皎、白芷和白灵的小裙子绣得漂漂亮亮。三名堂妹常在一起玩闹,有时不小心蹭了一脸灰,白婉儿总会温柔地搂着她们,用丝帕为她们擦拭脸庞。白昊也常拿来各种新鲜水果分与她们享用。每当这种时候,三人总能看见白婉儿与白昊的眼神深情交汇。
后来,她们三人同入天剑宗,想着数载后应能听到婉儿姐姐和白昊哥哥传来的好消息。再后来,婉儿姐姐的婚讯传来,竟是跟她们四代叔家的大堂哥白千仞。
白千仞这一脉素来在俗世修行,世代经营着庞大的家族庄园。四代叔早逝,白千仞继承了家中产业,他自幼心仪于白婉儿,到了婚嫁年龄,便由寡母做主向白婉儿的父母提亲。
白皎皎的二伯与二伯母一向看不上白昊这般弱质书生,在他们看来,女儿不登仙途也就罢了,一个大男人这般不务正业,还敢肖想婉儿,简直痴心妄想。有了能让女儿成为庄主夫人的良机,他们便爽快应下了婚事,将留着泪的白婉儿生生塞进了花轿。
之后,白皎皎等三人归家探望,见婉儿姐姐极为愁苦,虽然堂姐夫对她颇为温柔,但她就像对一切皆失去了兴趣,与三人的交流也仅是寥寥数语。
半载前,三人再次归家时,发现婉儿姐姐恢复了昔年的生机,她语笑嫣然,眼神中充满了希冀。三人见状,松了一口气,庆幸她心结已解,与堂姐夫终于琴瑟和鸣。
谁知,今晨传来消息,五日前,白婉儿和白昊被白千仞庄子上的管事抓了个正着。据说,当时两人正在一处偏厅亲吻,众人破门而入时,白婉儿的心衣还在地上。
那两日碰巧白千仞在外从商,待他归家时白婉儿和白昊已被他的寡母扭送进了白氏祠堂。审问得知,两人行燕好之事已近一载,二人被族长和家族长辈判了沉塘。
据说白千仞不忍,跪地为白婉儿求情,被他寡母当众扇了一记耳光,狠狠训斥。白婉儿和白昊的父母伤心欲绝,却无力对抗族长和家族长辈的决定。在白家,族规与家族名誉至高无上,二人最终被族人拖走执行了私刑。
白皎皎哽咽着讲完后,与白芷、白灵一同抽泣。
沐宁心中不是滋味,她听到“亲吻”和“心衣”时,就开始紧张地留意越桓泽的神情。
越桓泽的眉头微微拧起,脸上现出隐隐怒意,白皎皎话音刚落,他沉声说道:“这二人实在该死!”
白氏三姐妹脸色皆变,沐宁心头一紧。
越桓泽眉头微动,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恰在此时,萧昊寻了过来,朗声道:“师弟,师父召你即刻前往器炼堂。”
越桓泽向众人告辞,起身随萧昊去往星渊峰。
赵景愣了一会,恍然大悟:“阿泽看似洒脱,原来竟如此在意女子的清白。”
看来越桓泽并未趋附白家姐妹,然其于贞洁之事立场这般冷峻,竟认为失贞之女应以死谢罪。
沐宁一颗心沉了下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白氏三姐妹在越桓泽面前显得闷闷不乐,白芷从此不再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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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星渊峰的路上,越桓泽心中骂着白千仞与白昊。
他骂白千仞,不问白婉儿心意便上门求娶,婚后多载无法得到妻子的心,本应放她自由。白婉儿情事暴露,他不过被扇了耳光就由着她去死,若他豁出去不做那庄主,散尽家财,大不了再拼上自己一命,怎会救不下妻子。
他更骂白昊,哪怕再爱白婉儿,也应当先待她和离,再与她共续前缘。怎能在他人关系存续期就行偷情之事,不仅有违道德,更陷她于危机之中,最后害得她丢了性命。
这二人看似都深爱白婉儿,但他们的感情皆不堪一提,一个也不上得台面。二人皆是浑人,实在该死。
越桓泽到达器炼堂后,星炼真人正在一座炼器炉前拉风箱。虽然可以以灵力送风,但对于精益求精的炼器师而言,亲自拉风箱注入的火力更为精纯。锻造一些高级法器时,任何细微的差别都可能影响最终成品的质量。
星炼看见越桓泽和萧昊到来后,便将接下来的炉火温度和气流控制的细节交代给萧昊,命他继续拉风箱。
星炼带着越桓泽到了器炼堂中一间独立的绘灵室,关闭室门后,两人坐在一张绘图桌的两侧。
星炼从空间玉中取出几张泛黄的卷轴,推向他,低声说道:“泽儿,因你身份之事,为师接到你后为掩人耳目,先带你在外避了两载,上次的测灵大典你未能参加。这次大典结束后,你便可前往试炼山,为师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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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落山,沐宁曾坠崖的悬崖上,陆珩宸迎风而立,衣袂微扬,眸色如霜。
他的脚边蜷缩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滩肉,而这滩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此人正是怀远真人的亲传弟子温渊,他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来自于陆珩宸的私刑。
他做梦也想不到,众人眼中清冷温润,如神祗一般的陆珩宸,出手竟如此狠辣,如此残忍,就像没有一点怜悯之心。他驱动灵力变着花样凌迟他的□□,压碎他的骨骼,腐蚀他的识海。
他开始自是不承认,但没想到陆珩宸已调查出他父亲是御符楼一家分号的掌柜,而幽影林内两张符箓上的票号正是来自这家分号。他仍不愿承认,陆珩宸剥了他的衣服,用术法显现了他脖子上抓伤的残痕。
当他无从抵赖时,曾哀求陆珩宸将他交于执法长老。
当他看到陆珩宸冷然的笑意,他意识到这本就是一场私刑,而这场私刑的尽头,便是他人生的终点。于是,他只求速死,结束这场□□与精神的双重凌虐。
在陆珩宸的示意下,他给怀远真人留了书信,巧妙地编织了一个离开数载的理由,他本就性格孤僻,特立独行,这样留书出走之事以前也发生过。
他忽然觉得对不起师父,那位极为仁厚且宽容的长者,使座下的弟子得以保留鲜明的个性。可怜他拥有难得的七阶灵根,却将命丧于此,实在是辜负了师父长久以来的苦心栽培。
他还交代了数日前在此处对沐宁的第一次暗算,以及越桓泽跃崖救沐宁一事,陆珩宸因此同意了他留下书信给父母的请求。
现在,陆珩宸已停止用刑,他在等待最后的处决。
冰冷的声音传来:“当真没有人指使你吗,一切皆因你无端憎恶宁儿,故而为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这番酷刑,非人所能承受……如果还有他人,我岂会不说……憎恶一人,就如爱上一人……有时候只需一眼,就愿意去做任何事情……没有理由……”
听到温渊的最后一句话时,在施刑过程中神色淡漠的陆珩宸,眼中竟有了一丝悲悯,仿佛不忍脚下之人继续受苦,他手指轻轻一划,一团烈焰随之腾起。
陆珩宸转身离开,火光中的那人眼中似有入骨的缱绻,在他本可以漫长却如此短暂的一生中,曾憎恶过一人,可曾也爱过一人。
答案也许并不重要,因为烈焰熄灭后,这里连一丝灰也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