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裴老师裴老师的叫他,是以裴兰清听见她念自己名字时,愣了愣。
林千愿弯下腰往车里看。
裴兰清很快回神,“好。”
林千愿以前从未在外面吃过饭,宋文慈管她管得严,所以她每天都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奔波。
在学校要努力学习,在家要学会能讨宋文慈欢喜的琴棋书画,学不好就要被关在阁楼里一直学,学到宋文慈高兴为止,否则她会与她说:“林千愿,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不满意。你知道吗?我常常后悔自己为什么生下你。”
她给过她任何选择的权利吗?林千愿忽然轻笑出声,引得裴兰清转眸望过去。
她站定,指了指面前的马路,“裴老师,我听不见。”
又是这个称呼,裴兰清眼神闪烁,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退半步,她就近一步,林千愿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我没法过马路。”
裴兰清转头看了一眼。
这条人行道旁没有红绿灯,来来往往的车辆并不是都愿意主动让行。
【你害怕?】这句话一说出口,裴兰清自己都认为是句废话。
林千愿倒是很有耐心的样子,“嗯,”她还加重语气,“特别。”
气氛僵持着,林千愿的眉宇间全是苦恼,“裴老师,这要怎么走?”
裴兰清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试图打道回府,【要不我们回去吧?】
林千愿顿时开始无精打采,也没有不答应,点点头。
她这样,裴兰清突然心生不忍,抬手拉住她,旋即松手。
冬夜的气温不可能高,但他的脸却红了个透彻,眼睛看着她,又垂下去,如果林千愿的耳朵此时能够听见,那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紧张慌乱的语气。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挽住我。】
裴兰清尽量显得自然,【等到了对面,我会及时松开。】
林千愿看完这两句,抬头极快地扫他一眼,然后低下目光,慢慢点头。
过马路时,裴兰清心里说服自己,这个动作并无任何冒犯与唐突,唯有屏住的气息暴露他起伏不平的心跳,而林千愿在抿唇偷笑。
这家餐厅是林千愿在网上随便搜索的一家,她筛选的条件十分暴力,就是按照价格从高往低排。
裴兰清瞠目结舌,林千愿耸耸肩,像是解释:“不把钱花完的话,我怎么可能放心去死。”
拿着菜单刚走到这里的服务员:“……”
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她很快整理好表情,微笑地呈上菜单。
林千愿随意勾了几项,怕裴兰清不好意思,她说每样两份。
裴兰清想伸手阻止却又觉得没什么立场,只能作罢。
林千愿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只是因为请人吃饭,所以挑了家最贵的。
她没怎么动筷,知晓价格后的裴兰清也食不知味,仿佛吃进嘴里的都是人民币。
两人都没怎么吃的结果便是这满桌的菜最后还剩下不少。
离开时,裴兰清都不敢回头多望,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幼时的他不好好吃饭时,裴德均总要在一旁劝说半天,因为他此时也很想劝劝林千愿。
林千愿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察觉到他站在那里出神,她问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裴兰清摇头又点头。
林千愿笑了一下,想说点什么,裴兰清拿在手上的手机忽然亮了,有人打电话进来。
裴兰清不放心林千愿一个人站在马路边,接电话也没避着她,林千愿看他嘴型,读懂他说出口的字,“爸。”
裴德均今天翻日历才知道已经月中了,裴兰清也没朝他要生活费,他担心他在外面省吃俭用的,特意打电话过来问问。
裴兰清笑起来,“没有。”
一旁有行人走过,林千愿没当心,被裴兰清拉着往安全区域走,他一心二用的,拉着她手腕的手迟迟未松。
林千愿先是低头,后又抬头,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裴兰清低眉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和您说,我在做家教。”
那边的人应该是围绕这个话题在问,裴兰清这次凝神望向林千愿,随即转移,“嗯,她成绩实际上不错,性格也很好,很容易沟通。”
林千愿转过头,不再看,没过多久,裴兰清挂了电话。
林千愿其实心里明白,但她还是要问:“是谁?”
“嗯?”裴兰清点开备忘录,【我爸。】
【他好像很关心你。】
裴兰清觉着莫名,在他怀疑她是否看清手机上那两个字时,林千愿先说话,“那天和我吵架的人是我继母。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裴兰清愣了一下。
林千愿倒是笑了,“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
她是轻松的模样,他就不能沉重,裴兰清想了想,浅浅笑道:【童话书里的公主都是这样。】
林千愿摇摇头,“不,我亲生母亲也不喜欢我。”
【我不是公主,我是丑小鸭。】
裴兰清静静看着她,眼睛里忽而缀了点不可言说的明亮,【交换秘密。】
【我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我是孤儿,听我爸说,他是在垃圾桶边捡到我的。】
裴兰清说完自己笑了,【我无法确定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林千愿怔了怔,她只知道他是单亲家庭,未料到还有这样状况。
裴兰清沉吟一会儿,【你会替我保守吗?】
林千愿点头。
裴兰清神色淡淡地笑,【我也会。】
他们正在相互了解,林千愿认识到这个事实,借此机会进一步问:“你家在哪儿?”
朋友之间聊这些话题很正常,裴兰清没有隐瞒,如实交代。
林千愿面色如常地抛下诱饵,【那边好玩吗?吴妈说江南风景很美。】
裴兰清不否认,【还可以。你以后要是旅游的话,可以选择去那里。】
林千愿表示了然,慢慢收竿,【你会和我一起吗?】
【如果我去的话。】
裴兰清这时才惊觉她说了什么,眉目间顿时闪过一丝懊悔。
林千愿看清了,想忍住的,但很失败,于是她直接摊牌,一双眼睛里盛着明晃晃笑意,“裴老师,这个你也要拒绝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若是之前,他还有资格考虑拒绝,可偏偏是现在。
裴兰清看她,在心里默默幽怨,她为什么要说“也”?貌似从认识到现在,她就没给过他拒绝什么的机会。
林千愿看他表情便知道他的答案,她转过身,下巴微扬,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裴兰清拉住人,【不是要过马路?】他将胳膊伸过去,【和我们来时一样。】
“嗯。”
林千愿最后还是带着极其明显的笑容回到车里,陈叔心里不停感慨,念叨的依然是那句:“这小伙子年纪不大,花样倒是不少。”
车子稳速到达帝都大学门口。
裴兰清下车,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返回,屈指轻敲车窗。
林千愿降下车窗。
裴兰清准备开口,又往车前看了看,林千愿会意,“陈叔,你先下去等一会儿。”
陈叔没有走远,裴兰清弯下腰,离车窗近了一些,他是要问:【你的耳朵,情况还好吗?】
林千愿拧着眉转述医生告诉她的话,“他们说我脑内的慢性血肿体积正在缩小,边缘钙化,但仍有压迫。”
裴兰清不是学医的,只能根据她脸上神情不安揣摩,【这种情况算不好吗?】
林千愿忽而松开眉头,笑着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不是。”
“他们建议等待钙化稳定后再做手术,这样能提高手术成功率。”
【所以这是有所好转?】
【嗯。】
“那你……”裴兰清放下手机,神色微妙却有止不住的怨气。
林千愿一脸愕然地回视。
不过他怨气是真的,她的愕然是假的,所以她一下弯了眼睛,凑上前去,“裴老师,对不起啊,我之前忘记回答你这个问题。”
“……”裴兰清脸上的怨气转为震惊,【你说你忘了?】
“对啊,我忘了,”林千愿承认得坦坦荡荡,说完,她又往前凑近几分,“你生气了吗?”
离得过于近了,裴兰清稍显狼狈地别开眼,退开。
林千愿锲而不舍地追问:“裴老师,你生气了吗?”
裴兰清不太想理她,但理智告诉他,她说的是实话,怪他自己先入为主了。隐隐意识到她是故意的,裴兰清沉默了,认为自己不该这么恶意揣测朋友。
林千愿没等到他的回答,垂下眼睛,“其实我不止耳朵有问题,胃也不太好,所以才找你吃饭的。”
她抬眸,无比真诚地道:“真的。”
裴兰清本就没想说生气,再加上她这个眼神,他轻咳了一声,眼神飘飘忽忽,【没说不相信你。】
林千愿的脸说变就变,神色愉悦地回应,“那就好。”
裴兰清心里郁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林千愿给陈叔拨了个电话,只响一声,她便挂断。陈叔从一边小跑过来,笑眯眯地和裴兰清告别,然后打开车门坐进去。
裴兰清笑着点点头,往后退一些,看着他们远离。
红绿灯路口,陈叔停车在等红灯,等着等着,他转过头看一眼,随后转回去,途中还伴随着声叹息。
林千愿正在后座数糖,发觉他的欲言又止,她没吱声,一直到了小楼,她才言简意赅地开口:“有话就说。”
陈叔被她这语气吓了一跳,转脸去看,她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直视他。
【林小姐,】陈叔不太熟练地打字。
林千愿敛眸,语气淡淡,“你开口同我说话就好,语速不要太快,我能读懂。”
陈叔闻言收起手机,不是那么确定地问:“刚刚那个小伙子是不是脚踏两条船啊?我看学校门口还有个姑娘在等他,一直盯着他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