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在学校礼堂负一楼,从平层下一坡阶梯就能到达。蓝书禾和王小羊一路小跑过来,然而食堂门口排队的长龙已延伸至平层外的小路。
半小时后,二人才成为队伍“龙头”。她们拿着餐盘,在盛饭窗口挑花了眼。
窗口摆满一盆盆刚出炉的菜肴:香菇鸡丁、糖醋排骨、小炒牛肉、香煎鸡排、红烧茄子、地三鲜、清炒南瓜,还有清凉饮品凉虾冰粉和绿豆汤。
当日的大锅菜色香味俱全,保持一贯水准的,只有大锅煮的紫菜蛋花汤:依旧清汤寡水,像极了洗锅水。大勺要轻轻放入锅底,再缓慢匀速地舀上一勺,才能捞起零星的紫菜蛋花来。
两人打好饭菜,就近找好位置坐下。
王小羊饿极了,夹起一坨裹满糖醋汁的排骨再配一口米饭,急忙往嘴里塞,边咀嚼边说道:“这糖醋排骨酸甜味恰到好处。”她肉球般的脸被塞得更圆了。
蓝书禾细嚼慢咽着牛肉笑道:“食堂大叔都是看心情,心情好味道就好,心情不好那盐和味精是分不清楚的。和我妈一样。”
第一天的饭菜,两人还算满意。
“小羊,和你说嘛……”蓝书禾每次这样开头,准是有一个漫长的故事得和王小羊分享。
王小羊洗耳恭听,只搭了一句:“嗯嗯,你说。”然后放心地炫起饭来。
蓝书禾从上周五狂奔出教室到坐上公交车,其间的事一五一十讲述给了王小羊听。连羊肉粉店安装了空调,也没有落下。
王小羊对她被困教室的情节非常感兴趣,不停追问着当时发生的细节。
“是不是害怕极了,要是没人经过还不得在教室留宿啊……”王小羊把控着聊天节奏,但主打的就是倾听。
“操场空无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想着天黑一个人在这么大房间,还不如把我敲昏得好。路过的是五班的住校生,在楼梯间听见教室门哐当哐当响,倒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不明生物呢。”蓝书禾笑着说。
“那一会儿要不要买点零食送给好心人?”王小羊提醒道。
“还真是,昨天只顾着去教务处,仓促得很。”蓝书禾回答道。
“你还盛点冰粉凉虾吗?我一并去了。”她起身问道。
王小羊将碗递给她,说:“我要冰粉,你别说,手搓冰粉有点儿惊艳。”
食堂坐满了人,所以无论运气好坏,都能在这里碰见不少熟面孔。为避免和熟人尴尬寒暄,蓝书禾不是埋头干饭,就是将目光锁定在王小羊身上,和熟人寒暄像会耗气血似的,使她感到心累。只有在和王小羊谈话的间隙,才假装不经意打量周围。
蓝书禾端着冰粉和凉虾走回位置。一抬头,不经意瞥见坐在远处角落的丁澈。被洒水车淋湿的画面一下涌上她的脑海。
一股不明火在她心中燃烧,她准备此时此刻就去为校牌的事找丁澈问个究竟。
“小羊,我们去你同桌那儿吧,他一个人吃饭怪孤单的。”她说着端上餐盘就往丁澈方向走去。
王小羊“啊”的一声,下巴快掉了下来,不得已跟着蓝书禾走过去。
丁澈发现两张扑克脸朝他走来,预感不妙,埋头吃饭不打算搭理。
“新同桌,第一天吃饭就碰上啦,果然是巧。”蓝书禾主动搭话。
两人在丁澈身旁坐下,他微微抬起头,随即拈起一块南瓜往嘴里放。
蓝书禾用筷子指着碗里的南瓜,对王小羊说:“你觉得这南瓜像一恶心东西不?”
王小羊明白她是故意膈应丁澈,但还是假装毫不知情问道:“是什么?”
蓝书禾只是意味深长地抿嘴。
丁澈停顿片刻,瞥了眼蓝书禾,既觉得这行为幼稚想笑又觉得无故被冒犯到,一时不知哪种表情是好。他努力幻想南瓜是块金灿灿的黄金糕,才勉强吞咽下去。
“周五去补办校卡,等到了太阳落山。我就纳闷了,这校牌怎么就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蓝书禾将昨日的经历从头复述了一遍。
王小羊知道她是说给丁澈听,只笑了笑说:“是不是被哪位‘好心人’给捡着了?”
丁澈想起校牌的事。本打算周五放学前还给蓝书禾,结果走太快忘得一干二净,心里不由地懊悔,但碍于面子,只说道:“周五早上我倒是看见一人在校门口下跪,还以为是在祈祷呢,看来这祈祷……没用。”
丁澈不知为何说出的话和所想的是两种意思,这懊悔因被蓝书禾故意恶心只好吞进肚子,说罢继续刨了两口饭,就起身准备走掉。右脚刚迈开步,谁料蓝书禾突然伸出左脚,他一个踉跄,加上食堂的地面总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油,猛地被绊倒在地。
“你有病是吧!有病去治啊!”丁澈骂骂咧咧。
“这叫有病?爱藏着掖着的才是有病呢。”蓝书禾说出这话后心里平衡不少,但她暗暗发誓绝不再和丁澈主动说话。
“小人。”丁澈闷声说,白净的脸因咆哮泛起一阵红晕,起身走掉后,留给看客们一个傲气的背影。
午饭后,他直接回了教室,看见蓝书禾桌上的校牌,不忘对着它撒气道:“这叫你和主人的双向奔赴,可惜太迟了。”
蓝书禾将餐盘放到回收区,去了小卖部,王小羊先回了教室。
小卖部在小叶榕花园,学生总是络绎不绝。
蓝书禾在小卖部买了几包辣条和面包,还有奶茶,准备当面感谢救自己于教室的好心人。她拿着零食直奔文科三楼。
五班比三班更吵闹,蓝书禾在后门望了半天,一直未寻到她的身影。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
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转过头发现是好心人,便捂着胸口说:“吓我一跳……”
女生笑着说:“那咱们扯平了,互相吓对方一次。”
“拿去,特地为你挑选的小零食,郑重地向你说声:谢谢。”蓝书禾说着还向女生鞠了一躬。
女生立马扶住蓝书禾弯下的腰,只说:“小事儿,小事儿。”
两人这下算正式认识了,女生名叫宋琪,一头短发干净利索,笑起来嘴角有深深的酒窝,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蓝书禾觉得宋琪自带亲和力,偶尔下课会找她吹吹牛。宋琪也会约她去小叶榕花园坐坐,谈天说地。
午休时段,教室的人都趴在桌上小憩,部分女生则会悄悄将头埋在课桌下,看着最新一期的《爱格》。王小羊就是其中之一。她回到教室时,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她抬起头,朝蓝书禾做鬼脸,然后继续埋头装睡。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例外。一节课,一半是老师们的自我介绍,一半是讲解学期的教学规划。进度快的急性子,会抛开这些过场,直奔正题。
一天下来,蓝书禾发现最醒瞌睡的,还得是伍蔷放学前的提醒:“为方便各科老师掌握大家的情况,下周一将进行分班模拟考,大家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教室一片喧闹,抱怨中夹杂着惶恐,不满中夹杂着担忧。
“老师,那这次考试范围是什么啊?”韩月飞成了全班的嘴替。
“高一所学重点。”伍蔷说,但说了好像等于没说。
“我觉得我不该问这句废话。”韩月飞小声对同桌吴展说,两人脸上写满了失望。
对于王小羊和宋茂这样的优等生而言,不过是增添一次练笔的机会,毫无担心可言。对蓝书禾和丁澈这样的扫尾者来说,担心毫无用处。
教室议论声不止,班主任招呼王小羊去办公室,蓝书禾便打算先去赶回家的公交车。
当她走出教室时,其他班的同学已把楼梯口塞得满满当当。本一心想赶上最近一班的公车,便见缝插针,但人流就像一列还未出发的火车,无任何进展。
“哟,这就是三班长得最好看的。”楼梯处,梁凡堵在蓝书禾后面,故意拖长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眼神示意身旁的顾羽然。
蓝书禾转头瞥见梁凡,个子快比她高出半个脑袋,一头齐耳黑发,发丝在夕阳照射下反射出暖黄色的光。她不屑的眼神搭配着轻藐的微笑,高挺的鼻子散发出刻薄的气息,叫人直犯怵。
蓝书禾对梁凡这样漂亮又牙尖嘴利的女生向来是敬而远之,她们好像把“不好相处”和“惹不起”这样的字眼明晃晃挂在脸上,蓝书禾脑子和嘴时常反应不过来,遇到这样的阴阳怪气一时语塞,毫无回怼之力。
无论她表面多么平静似水,在这样的女生面前总是害怕的,内心总是唯诺的。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
“有多远,离多远。”蓝书禾心想,但想到对方是数学课代表,而自己数学学得最差,以后难保常接触,就不由地叹气。
走廊里的时间慢吞吞,像是被冻住一样。蓝书禾在走廊里挤得满头大汗,才“杀”出重围。薄暮未昏,走在夕阳下的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因为她以及他们,正是被时光沐浴着的人。此刻的她对未来的一切浑然不知,只感知未来是明媚的,忐忑的也仅仅是能否赶上最近一班回家的公车。
高二的第一天,对蓝书禾来说,比想象中平淡得多,并没有脑海中想象的波涛汹涌。躺在床上的她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