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黑黑的甬道之中,四周并不是井道的石砖,而是光壁。
仔细看,黑色的光壁之中隐秘地流淌着各样色彩,芬妮从小做针线活,用别的形容她不会,也没见过,只觉得这光壁像极了她曾见过的富庶人家黑袍子上用金银还有彩线绣的暗纹,隐隐流动,让人看了着迷。
光壁看似触手可及,伸出手,却摸不到。
甬道尽头处泛着柔和的白色光亮,芬妮向前追随,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发现那光亮竟是个出口。
钻进去,一时间豁然开朗,那是一个纯白的空间,广袤无垠,看不见任何边界。里面只有一个白胡子老头,与芬妮一样,飘在空中。老头慈眉善目,只是身上穿的衣服今不今,古不古。
再一回头,来时的甬道已经消失。
见芬妮来,老头笑着伸出手,手里躺落着芬妮刚才没抓住的蚂蚱。
芬妮的大堂哥仁生在粮油站帮工,平日里还帮家里做农活,一向觉得自己手上力气不小,一只手提起五六十斤的粮食不在话下,怎么这次连一个不到五十斤的七岁小姑娘都抓不住呢?
可他偏偏就是没抓住,眼睁睁看着芬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掉进了水里。
要是自己不拽那一下,说不定芬妮还不至于落井!不过现在不是后悔这个的时候,仁生趴在井边,半个身子钻进井里,绕着圈地看芬妮究竟是落到了哪里?
怎么既听不见芬妮哭,也看不见芬妮的人影?
莫不是一头撞到井壁上,昏死过去,人直接沉到井底儿了?
这猜想可把仁生吓坏了,他没忍住,嗷一嗓子哭了出来,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四五的孩子。
哭声引来了四邻八舍的孩子们,听说芬妮掉井里去了,大家兵分两路,一伙儿人去田里找大人帮忙,另一伙儿将取水桶摘下来,将麻绳捆在仁生腰上,三个半大孩子抓着摇手,一点点将仁生下到井里。
井水静静的,太阳从井口照进来,水清得能直接看见井底儿,睁大眼睛找一圈,没瞧见芬妮掉到哪里去了。
仁生让井上的人把绳子一放再放,人潜进井水中,睁着眼睛在水下四处瞧。
他瞧见了前院铁强上个月不小心掉进井里的玻璃罐儿,三伯母家丢的葫芦瓢,大人们用来震井的泰山石敢当......不重要的东西瞧了个遍,顶重要的芬妮却找不到落到了何处。
都怪他,好不好为什么要拽芬妮的裤腰!芬妮那么小一个人儿,他竟然拽不住她!他真是白生了这么大的个子,白长了一身的腱子肉!
仁生想着想着,眼泪淹没在井水里,没忍住擦了把眼睛。腰上忽然吃力,有人在上面拽自己!
“我还没找到芬妮,我不上去!”他挣扎着大喊。
上面的人并没有听他的话,将他拽出了水井。脑袋还没从井中-出来,领子被人揪住,一把从井中薅出!接着,雨点一样的巴掌朝身上打来,大伯母气得要命!
“芬妮呢!你怎么没把芬妮捞上来!”
“你打死我吧,让我给芬妮偿命!”大堂哥并不躲,一边哭一边大喊。
芬妮的妈妈子弄听见这话吓得腿都软了,她一把拉住仁生的手臂,问他芬妮是不是死在井水中了。仁生哽咽着说,他在井里没找到芬妮,不知道芬妮掉到哪里去了。
这怎么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子弄在井边转了一圈,连绳子都没有系,一头扎进井里。好在她身材属于瘦长条,没叫井壁磕了碰了。
子弄在井底摸啊摸,井水都被搅黄了也没摸见掉进水井的女儿。
大家怕她在井底出事,把人捞了上来。
子弄湿漉漉回到地面,来不及喘气儿,一边叫着芬妮的名字,一边往家中跑。
她想,既然井里没摸着,人又不会凭空消失,肯定是仁国这小子迷瞪白日做梦,说不定芬妮好好在家里呢。
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那芬妮能去哪里呢?
房前院后,临近农田,半个镇子同姓的人都被发动去找芬妮,一直找到深夜。
黄灿灿的麦田中,一簇一簇的火把在芬妮名字构成的声浪中跃动,可是大家的期待如同手中的火把一样,逐渐式微。
一整天过去,大家精疲力竭,就差没掘地三尺,依旧什么可疑的踪迹都没发现。
虽然嘴上不说,大家心里却觉得芬妮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要不真是如仁生说的那样,掉进井里被地下的仙家接走了,那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拐子使了障眼法,趁仁生被迷惑之际抱走了芬妮。
大伯母却不这么想,从刚才起,她的左右两个眼皮儿一齐跳动,她心中暗暗有了猜测。
她提溜着仁国一路回到家中,在门口一脚将他踹进家中,留了句别乱跑,等回来再跟你仔细算账,便朝老柴骨家跑去。
估计真如老柴骨上次说的那样,地下龙要找人替它受刑,要不然芬妮掉进井里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大伯母一巴掌拍断了老柴骨家闩破门的木头,进门看见老柴骨端端正正坐在院子中高立的法台上,头顶道士帽,肩上斜挂黄布挎包,上面绣着八卦图。
见大伯母来,老柴骨立马架起了范儿,“早就说你肯定来求我~”
这话的意思是他知道芬妮丢了,他有办法能救芬妮。
不过找人的阵仗那么大,镇子里能有几个人不知道芬妮丢了!
大伯母瞪了老柴骨一眼,知道她来找,还爬这么高,摆什么没用的破架子!“你把芬妮找到,我给你十块钱!”大伯母掏出手绢,里面放着上次从老柴骨那里夺回来的两张五块钱。
见到钱,老柴骨眼睛瞪得溜圆,也不拿腔拿调了,颤颤巍巍蹭到桌子边,一点一点从三四张垂直立在一起的桌子上爬下来,“我一定给你把芬妮从地下龙嘴里夺回来!”
老柴骨这老头干巴得只剩下蜡黄的皮包着棱棱细骨,他背着的那八卦包里装着好些法器——罗盘、铜钱剑一类的家伙,都是铜铁制成,沉甸甸。老柴骨一走,包晃荡一下,法器相互撞击,丁玲咣当,还往下沉。
他老腿往前迈一步,肩膀上挂着的布袋荡着往回拽他半步。磨磨唧唧。
大伯母看不过眼,一把扯过挎包,伸手将老柴骨像夹袋麦子一样夹在腋下,脚下生风往井边赶。
转过几条街道,来到巷子口,远远看见仁生这个招打的孩子从家里翻墙出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个人对望,仁生的脸色变了又变,大伯母只恨自己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不能打他。
刹那间,井中迸发出刺眼的光亮,将巷子照得如同白昼。
“不得了!地下龙要出来了!你快将我放下来!”老柴骨在大伯母的腋下挣扎。
这哪里行!大伯母一想,准是这老邪龙抓走了芬妮,让她替它受刑,准备飞升,这会儿是要从地里跑出来了!要是放跑了这条老邪龙,她以后可给怎么给老三一家交代!
大伯母扔下老柴骨,把八卦袋往他手里一塞,大喝一声,“赶紧把俺家闺女救上来!”说完,三步并两步跑到井边守着。
她有一身的力气,这老邪龙要是敢从井里钻出来,她一把攥住给它再塞回去,反正是不能叫它跑了,叫老三家闺女替它受刑。
白光愈发刺眼,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咻一下,从井里飞上来一个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大伯母一把薅住从井里飞出来的地下龙,死死将它搂在怀里。
不过,怀里这龙怎么都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