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公主府的人?”
“是。”
原来不是太子。乔息道:“公主府的什么人?”
韦庄略微颔首,神情谦虚,“在下不才,公主府门客。”
公主府门客。乔息脸上的表情不变,不说话。
“不过,三服官这笔商单是太子妃和公主的合议。”韦庄道:“我虽是公主府的人,但本次是受太子之命协理三服官商单事宜。孙大人与刘大人是本次事情的主官,我是领事督理,我可以干预过程中的筛选,无权直接决定中选商单的人员。”
乔息皱眉,“商单到底有什么问题?”
韦庄面上又带回了笑,语气闲散道:“不管是对于新服官还是公主或太子来说,真正需要的是听话的商户,乔老板觉得自己是个听话的人吗?”
乔息点头,“自然是。”
他的笑深了几分,“除了收购价格低些,这次的商单其实并没什么问题。”
他道:“原本中选商户是不能上京的,蒋夫人却提出商户中选后一同去往长安。这需要太子首肯。孙刘两位大人便去信太子,我也顺便提议第二次上呈布样,为等公主回信而拖延时间。”他的笑变得开心了,“乔老板很尽心,等待回信这段时日取得了我的信任。”
“太子同意商户上京了?”
“同意了,同时要求商户上京后归入孙刘两家门下管制。”
乔息发现不对劲,“大楚律不是明文规定商贾不能资助仕者吗?官商之间怎能产生联系?”
“是的。如此乔老板便能明白中选商单其实并没有好处吧。”韦庄道:“这笔商单真正的祸处,不仅在于给你们带来的亏损,更在于上京之后因为背靠孙刘两家可能招致的牵连。”
牵连?乔息觉得这背后似乎关联很大,但事关朝廷密辛,不知该如何询问。
“朝廷要这批布有什么用途?”她道。
“太子并未言明这批布的用途。我仅知道一万匹布不会送去长安,而是存放在临淄待命。”
他说得诚恳,不似作假。与她无关的事情都是其次,乔息首要关心怎么去长安的问题。
“你刚才说有办法助我上京?”
“还记得上回和乔老板提及的尺腰素吗。法子很简单,我有公主印信,公主想见你一面。”
“你想借公主的名义助我上京?”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你上京的实际目的是为了染制彩萤布。公主的回信中说,染制彩萤布的事情回到长安再进行,我只带染料或原料上京。”
“染制有要求?”
“是。”
“什么要求?”
“到了长安再告诉你。”韦庄秘密地笑道:“我事先告知乔老板,一旦决定上京,到长安后必须配合公主的要求染制彩萤布,不得中途反悔。”
“需要我协助又不告诉我目的。”乔息摇头,“不知道你们使用彩萤布的目的,我不会答应。”
“乔老板若是不答应,下一次上京的机会要等到何时?”韦庄不着急。
拿捏到了她的痛点,乔息不动声色,不表态。
“庙会想必是不办了。”他道:“乔老板可以考虑一下。”
敲门声响,小二上菜。
遮遮掩掩的估计不是好事,就算让她猜,也该给个大概的方向。什么都不说却希望别人为此肝脑涂地,说明太子对于彩萤布的目的缺乏信心以及太子为人不够坦荡。乔息敢冒险,但不会为这样一个人而将自己置入可能危险的境地。
一桌子的菜肴陆续摆满,乔息很快便想明白了,再看韦庄的眼神多了一分释然。她正要回绝,韦庄却看出她的意思,含笑举杯道:“我仅代表我个人,我对乔老板是十分信任的。”
他的信任能当饭吃?乔息浅笑地回举杯,而且他对她哪来的信任,就凭之前在他身上花了些钱?
韦庄一杯饮尽,道:“我理解乔老板的顾虑。若是有其他可能,能够让我将彩萤布的目的告知你,乔老板是否一听?
“说说看。”乔息随意道。
韦庄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着她,一直看到乔息察觉出他的认真,与他对视。
韦庄道:“乔老板若是愿意资助我,我便将彩萤布的目的告诉你。”
乔息闻言,略一仰头,“哦。原来想要我的资助。”
“是。”他颔首的动作相当真诚,脑袋直点下去让乔息看见他的头顶。
他对她十分信任这话,意思不是他当真对她十分信任,而是想借由这话换取她的信任。
“你是公主的门客,取得一个官职应当不难吧。”
“的确不算难,不过需要公主同意。”韦庄笑容带出一点苦涩,“公主门下宾客十七位,无一人取得官职,也无一人离开过公主府。”
乔息揣摩这话的真伪,觉着他想由她追问,公主为什么不许门客离开、不授门客官职,但是公主的私事她多问就逾距了,乔息还是只关注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问道:“资助你是公主还是太子的意思?”
“是我自己的意愿。”他微笑。
“也就是说,如果我资助你,既不能被公主知道,同时又需要在公主眼皮子底下进行。”
“是的。”他的态度变得乖顺了,笑容透出几分真诚。
这方面事情没那么简单,乔息道:“不了解你的情况,我不会随意资助,你的能力也需要时日观察,不是立刻就能决定的。”
韦庄沉默,默认了她的话。
乔息瞧着他的神情,想了一圈,试着问:“你想受我资助是想参加公府复试吗?”
他不说话,眼中却有轻微闪烁。乔息猜是,好心提醒:“你该着急了。公府复试就在四月。”
他仍保持默认的神情。
看来之前特意与她有来有往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承她卖的好,换取利用公主上京,也见识过她的财力,做好准备才开这个口。
被动转为主动,乔息不急于表态,再进一步提醒道:“既然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那你觉得,是你得到我的资助更重要,还是为公主隐瞒彩萤布的目的更重要?”
他笑了笑,“乔老板需要考虑一下。”他略微停顿,“我也需要考虑一下。”
“我有两个问题。”乔息道。
“请问。”
“为什么偷偷用虫子吓我?”既然有求于她,何必坏她印象,这人做事不太稳当。
韦庄立刻大表情无辜,“冤枉。我是发现有只虫子在乔老板身上,想帮你抓下来。但是那虫子离你太近,我总不好直接下手。”
乔息仔细看他的表情,心知他在说谎。她虽然怕虫,但一般的虫子不会近她身。
乔息语气平静道:“为官者的气魄与胸襟需堪当大任,若是连口齿也不伶俐,我不资助没有才能的人。”
她在表示对他的说法不满意,韦庄瞬间收起了无辜的表情,眼底略过一抹精光被很快下垂的眼睫遮盖。他在思索。
他抬头将要开口,乔息抢断问第二个问题:“太子是不是即将登基?”
情绪收敛不及,被抢断令他眼中瞬间不满,脸上却更快地一笑,韦庄抬头注视她道:“乔老板尽管猜,有的事情在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之前的确不可说。”
从他的反应乔息可以肯定了,嘴上道:“我一个平民百姓,与朝堂毫无关联,更没个熟人在当官,知道与不知道有何区别?”
他脸上笑深了一点,眨也不眨地望着她,“是吗?没个熟人在当官?顾大人难道不是?”
乔息疑窦陡生,佯装受惊拦道:“韦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资助我之后说不定就有了。”他恳切道。
“或许吧。”乔息没了耐心,饭也不吃了,“你考虑清楚,我资助你前需要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和公主的关系。”
她起身道:“告辞。”
韦庄也起身道礼,注视她离去。
站在清香楼门外,乔息心情凝重。韦庄怎么知道她在资助顾祉?难道是那天在淄山脚下与顾祉遇见,某个行为泄露了细节?或是顾祉将她资助的事告诉了韦庄?
得找顾祉问个明白。
天色不早了,乔息道:“明日去见一下顾祉。”
“嗯嗯。”稻华拿笔刷刷记下。
回到二十一坊,柳未际和郑会寻都在。桌上铺了几张写满账目的纸,她们显然已经聊过一会儿了。
“回来了。”未际道:“那个姓韦的说了什么?”
“先不说韦庄。”乔息坐下道:“商单这事你们怎么想?我们动作要快。那四种棉麻先抬三倍价卖出。”
“三倍?按原来的市价抬三倍吗?”会寻问。
“嗯。”
“会不会多了点?”
乔息摇头,“先抬高点,留出议价的余地。”
“棉麻卖出了丝料的价钱。”未际感叹。
会寻表情还是觉得高了,道:“按服官收购的价钱卖出一万匹,之后几年棉麻这条路子基本算完了。回来后我就派人出去打听,外面的棉麻已经涨价,涨了二三十钱,通织也已组织人手开始向外采购。我们现在定三倍的话会卖不出去。”
未际伸出五指,“我们抬到三倍,立马会有商户跟抬,过不了多久抬到四五倍的都会有。”
“四五倍。”乔息道:“通织百锦不会买四五倍的货。我刚才在布社外听到管事的人说,一万匹布通织百锦五五分,限期一月筹备,存放在城外仓库,期限后不足的布匹按三倍赔偿。”
“三倍不算多。”未际道。
会寻翻出刚才计算过的纸和算盘,道:“我们刚才算过了,一万匹布总共赚三万八千钱,还需要两家对半分。现在别说按市价翻几倍卖了,哪怕只按市价卖,通织百锦都会亏死。”
会寻道:“他们会用其他行当的收入来填补这笔商单的亏空,我们可以趁此机会收拢其他行当的外销渠道。之前酒业那边一直被李伯样压着,现在可以翻身了。我们一旦抬了三倍,其他商户肯定跟着猛抬,价钱就下不来了。”
“白蹊通和李伯样可能就此破产。”未际语气凉凉。
乔息无言看着两位副手暗暗劝说她高抬贵手,给对手留条活路。她轻笑一下,问道:“他们这几天外购了多少?”
会寻拿出账本给她看,写着这几天市面棉麻流通情况,指道:“不多,外购买不了多少。小作坊产出的棉麻基本被我们买光了,加上这几天我们也在囤,从他们两家买入了不少,他们缺口估计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