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一直这样。
有不满会直接抱怨,有需求会直接开口,总让人觉得没心没肺可又羡慕他的果敢。
江露盯着谢临屿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一阵恍惚。
是什么时候身边有了他的身影呢?
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立冬,江露期待已久的生日,她坐在餐桌凳子上,埋头进行着属于自己的生日创作。
餐桌上的蜡笔铺得到处都是,她在等妈妈拎着她最爱吃的提拉米苏蛋糕打开家的大门。
但那天随着蛋糕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惊喜。
估算着吴沛函回来的时间,江露放慢了画画的速度,耳朵敏锐地捕捉着楼梯间的每一声细响。
终于确认了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她跳下椅子,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妈妈!……你终于……”声音戛然而止。
江露有些呆滞地看着和吴沛函一起出现在门口的男孩子。
垂在身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头,眼神也释放出不友好的信号。
怕她误会,吴沛函忙放下蛋糕,叫着江露的小名,手顺着江露的头发,安抚到“渺渺,妈妈从蛋糕店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这个小朋友,天气这么冷,他身上都没有穿外套,周围也没有大人,妈妈就先把他带回来休息一下。”
“我们快去吹蜡烛好不好?嗯?”吴沛函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江露,看她慢慢放下了敌意,牵着她和谢临屿的手走向餐桌。
于是那天,江露第一次和谢临屿一起吹蜡烛、许愿、吃蛋糕。
每年都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存在的生日画,在那年立冬,又添上了一个小男孩。
后来,江露才知道,原来那天也是谢临屿的生日。他是因为想吃蛋糕才自己一个人跑去蛋糕店的。
“渺渺临屿生日快乐!快吹蜡烛,许愿。”
就这样,来到了他们的第五个春夏秋冬。
不同的是,桌子上的蛋糕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一个提拉米苏,一个草莓蛋糕。
“从第一次吃就吃不惯,江渺渺,提拉米苏这么苦你怎么吃得下的。”谢临屿被江露硬塞了一叉子提拉米苏,表情古怪,眉头皱了皱张嘴就吐槽。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吃苦。”
“闭上你的嘴,好好吃你的草莓蛋糕吧,谢大少爷!”江露呛声。
坐在他俩旁边的吴沛函说完第一句话后就没再开口,表情变幻莫测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江露拿手碰了碰才回过神来交代:“渺渺,吃两口就行了啊,吃多了长胖,过两天还有个试镜要去参加呢。”
“哦……知道了。”江露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没了精气神。舔了两下勺子,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吴沛函最近不知怎么了,又拾起了曾经想让江露走艺考生的想法,甚至比前几年更激进。
最近几天有事没事就念叨着让江露保持身材,几号有个试镜,过几天还要去再试试平面模特。听得江露耳朵都起茧。
这几天甚至将晚饭都换成了黄瓜和生菜,说这样瘦得更快。
江露知道妈妈一直有个演员梦。
打她记事起,就总有邻居阿姨和她悄悄说要不是因为意外怀了她,吴沛函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嫁给江建这个一没工作二没积蓄的穷小子。
落得个现在一家三口蜗居在花都80平米的房子里。
要没怀孕啊,指不定现在已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江露的长相随了吴沛函,巴掌大的脸挤满了五官,和吴沛函百分之七十相像的脸上偏生有一对平眉和高挺的鼻子,平添了点倔强感。
街坊邻居都说,江建唯一的用处就是给江露这张柔和的脸赋予了点倔强感,让人不至于看一眼就没了兴趣。
“阿姨,我回去了。”谢临屿率先打破了满屋的沉寂,暗示性地捏了捏江露放在桌子底下的手。
“啊……啊好,小屿路上慢点啊。”
“妈,我去送他。”江露从椅子上站起来,利索地穿上外套,拿上家里的钥匙,跟着谢临屿出门。
晚秋的夜晚浸着冷意,江露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叶子,走在前面。
惆怅地问“谢临屿,你说我妈这是怎么了,今晚你也看到了吧,她那愁眉苦脸的样子。”
“嗯。”
“我家虽然没有你家那么有钱,但至少感觉不愁吃穿吧,最近怎么感觉像是没家底一样疯狂把我往外送去试镜。”
“饿死了都快。”江露有些烦躁地将脚底的叶子用力碾碎,企图发泄。
“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江露愤怒地转身,刚想质问谢临屿摆明了的不认真。下一秒嘴里突然充斥着浓浓的草莓香。
愣了半晌,江露才将嘴里被谢临屿塞进的草莓棒棒糖拿出来。
眼角泛着笑意“给我吃的?”
“你不是说饿了吗,我只有这个了,先撑一会,等会到便利店给你买车仔面吃。”谢临屿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眼睛瞟向别处。
最后,还是谢临屿将吃饱喝足的江露又送到楼道底下,看着她上了楼,打开了房间的灯,才慢慢收回视线,独自一人走回那个空荡荡的家。
谢临屿的家位于整个花都最繁华的地段,房价高得出奇。
在这种情况下谢家为了在花都上学的谢临屿,还是购置了一套大平层,从小到大,周围的朋友和同学都对此羡慕不已。
他们说谢临屿真是命好,家里有钱又宠他,甚至为了他一个人就在花都买了套房子。
他们说谢临屿成绩拔尖,运动神经发达,又长了一张招桃花的脸,下辈子也想过他这样的人生。
而此刻,谢临屿看着这套毫无生活气息的房子,厌弃地只想笑。
只有他知道他并不是家里宠在心间,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个心肝宝贝,躺在华城私人医院病床上的那个才是。
他那个生来就体弱的哥哥谢洺才是。
曾经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有一个温暖,有爱的家。
只是哥哥生来就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所以父母总是更关心在意谢洺,他也从来不争不强。
谢洺对他一向很好,弥补了父母的那一份,所以他总固执地认为,等谢洺好起来的那一天,一切就会好起来。
可是命运好像从来没有眷顾过他。
九岁那年,谢洺十三。
谢洺嘴唇泛紫,说一句话都要喘好几口气,那天却面带微笑地看向谢临屿说完了一整句“小屿,能不能带哥哥悄悄出去转一圈?每天都呆在病房里都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了。”
于是,谢临屿瞒着家里所有人,串通了司机,假借同学邀请他去游乐园玩,偷偷将谢洺带了出去。
然而那场车祸毁了所有,谢临屿因为坐在司机正后方,只受了些皮外伤,而谢洺受了重伤,本就没力气的身体更加破碎,到如今,都只能插着各种检测仪器躺在病床上。
谢氏父母不明原委,只知是小儿子将谢洺带出去才遭遇横祸,更是心生厌烦,不愿再多看一眼谢临屿。
短短一个星期,安排好了所有,将谢临屿打包送至花都。只每逢过年才象征性地将他接回来。
前两年倒还会派一两个阿姨过来照顾他,今年更是直接断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间空荡的房子里,像是为了刻意惩罚他。
谢临屿瞥了眼放在展示柜上的全家福,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走进卧室。
什么亲情屁情,他才不需要。
……………………
最近吴沛函的情绪越来越起伏不定了,一天到晚嘴里都忿忿地念念有词。
仔细点听能捕捉到“真是欠了他家的。”“不省心”“钱”这样的字眼,但更多时间,吴沛函保持着沉默。
最近两个礼拜,吴沛函已经很少会用以前那种温柔的眼神看江露了。
为了专心培养江露前途光明的演艺事业,吴沛函把原本在家附近的工作辞去,转而在家接一些组装零件的活,完成一个只能赚个一分两分的。
空余的时间,她就跑去专门接戏的地方或者剧组附近,一边观察一边将手里印有江露模卡的纸递出去,希望能换来一两个试镜机会。
所以当江露星期天试完第一个镜回到家时,随口抱怨了两句
“妈,我觉得我真的不适合演戏,连导演说的七力四感是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我还是算了吧,好好读书得了。”
吴沛函抖衣服的手猛地在空中停住,脸渐渐变了颜色,眉毛拧在一块,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锋利似刀子的光。
下一秒,劈头盖脸的呵斥与诉苦重重地落到江露身上。
“你说什么?你知道我每天有多辛苦吗!?”
“渺渺,拜托你懂点事吧!为了你我把原本的工作都辞掉了!知道吗!”
“我每天奔波这么久才好不容易为你争取到的机会,你就这么浪费!”说罢,把手里刚洗好的衣服又丢进洗衣机里,剐了一眼江露就自顾自地回到房间。
没过一会,细细的啜泣声从紧闭的门里传来。
江露有些无措,她不明白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吴沛函才变成如今这样。
看着饭桌上和昨天一样的黄瓜花菜沙拉,江露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机械地将筷子塞进嘴巴里。
她把沙拉吃完了,妈妈是不是会开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