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男子淡声开口,仿佛是意外,却又像早已习惯她的出现......
她微张了唇,尚未开口回应,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喝:“什么人?竟敢在宫中纵火!”
几名甲士在不远处那头疾步赶来,披着未干的雨披,佩刀带甲,为首者正是六皇子亲近的一位小将。
他一眼望见殿中火势,立刻变了脸色,再定睛看清火前站着的两人——那半面具男子,和……三殿下的准正妃。
“放下火把!你们……竟敢纵火谋逆!”将领猛然拔刀,厉声喝令:“来人,拿下!”
申巧而心头一紧,眸光一闪。她知道,一旦被扣上谋逆之名,就算是三殿下归来也保不住自己。
念头电转之间,她忽然侧身一步,脚下往前一绊,跌入那男子怀中,反手抓住他腕骨,仰头以极轻的声音开口:“想脱身,就拿我做饵。”
那一瞬间,他眉头微动,似讶非讶。火光映在她眼中,分明是求生的冷静与算计。
她却一动不动,只望着他,唇角牵出一丝极轻的弧度,像在赌,也像在请他入局。
他沉默半息,忽地一把将她扣住,长臂一卷,将她揽至身侧,掌中匕首寒光一闪,直指她颈侧。
“谁敢上前,我便杀了你们三殿下的准正妃娘娘!”
申巧而抬眼一惊,他知道她是谁?
但她无暇在这个时候追究他到底是谁,何况她与殿下的婚事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旁人知晓也不出为奇。
眼下最要紧的,是她要扮演好被挟持的角色。她被紧紧钳制在他怀中,刀锋贴颈,火光倒映在那抹寒芒上,仿佛能烧出血的味道。
她没有挣扎,也未惊呼,只是定定看着前方,眼底沉静得近乎冷漠,这份冷静却比尖叫更叫人心惊。
几名将士本已经举刀上前,却在那句“准正妃”之后齐齐顿住。为首小将面色骤变,低声咒骂了一句:“疯了……竟挟持她?”
四下火焰翻腾,风雨未散,灰烬飘摇如雪。将士们一边咬牙试探逼近,一边生怕激怒了那面具人。
男子却抱着她缓缓退入火光更深之处,一只手稳稳扣住她腰间,步伐沉稳如铁。他侧脸沉静,目光冷如霜雪,像是根本不惧这群人动手。
申巧而垂眸,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他手中的人质——也是她自己的筹码。
烈焰逐渐吞噬木梁,火光照彻整片宫墙。混乱中,远处的钟鼓声骤然响起,仿佛惊雷劈落,引得更多守军奔涌而来。
男子搂紧她,低声一语:“闭气。”话音未落,袖中翻出一颗烟珠,轻轻掷地。
“嘭——”
一团浓烟骤起,裹着火光和灰烬瞬间弥散,将几名欲扑上的将士逼得连连后退。就在这眨眼工夫,他已扯住她的手腕,身形一掠,卷入火影之中。
沿着御花园后的偏道穿梭,刀风数次擦过身侧,申巧而几乎被迫贴在他背后,借他的臂膀与速度遮挡一切来袭。
“拦住他们!”
“别让他们出北门!”
喊杀声愈逼愈近,宫道两侧的护卫纷纷聚来,火光打在铁甲之上,映得一片寒光森然。
“闭眼。”他再次低声提醒。
随后——一声金属锐响骤然响起,他一掌击飞近身兵刃,掠至宫墙边缘。那里,原本该是死路的偏门处,一处密道口被他一脚踢开,竟是早已备好退路。
一声“吁”响,隐约能看见一匹黑马迅速跃入黑暗中,身后长街已被人声彻底吞没。
将士还想再追,但这时赶上的六殿下却喝止了:“让他们走!走水要紧。”嘴上说的是走水要紧,但实际心里却有了新的盘算。
他一发现贵妃娘娘悄然离宫就立刻赶上,途中却听见有刺客在青檀阁纵火,本应该已经离宫的申巧而居然被刺客挟持。
显然,青檀阁有线索,如今被烧成灰烬,也未尝不好。而这个罪名,正好可以扣在那所谓的“三殿下正妃”头上。
……
在马背上缓缓睁开眼的申巧而回头望去,只见一线火光在风中摇曳,缓缓沉没于闭合的宫门之后......
他们疾驰而出,马蹄踏碎积水,来到城门口时仍有百姓惊觉动荡,仓促逃命,有人跪地哭嚎,动乱的气息正悄然蔓延。
她坐在前头,不时回头望,但因为鲜少骑马,紧张得双手紧握缰绳。马背微颠时,她的肩膀因寒冷与疲惫而微微颤着。身后的男子一言不发,只将手稳稳搭在她身侧,偶尔略动,调整方向。
她能感受到他气息不远,却始终不近。她不敢说话,也不敢问他们要到哪里,方才只顾从宫中出来,视乎忘了身后男子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纵火犯。
他们一路奔驰,直到林深风重,前路幽黑,他才低声开口:“这里,停下。”
俩人的手同时勒动缰绳,马停在树影下的空地。她翻身下马时步伐微顿,是不熟练的动作也是长时间紧绷后的反应。
刚刚缓过来一些不适感,回头的瞬间,却恰好被一把匕首冷冷地指向她的脖颈,锐利的刀刃在她的喉咙处。
她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钢铁,其实只需稍稍一动,匕首就会刺入她的咽喉,此刻她连口水都不敢往下咽,生怕一不小心便会血洒当场。
睫毛因为她面临生死的紧张扇动了好几下,终于在一个喘息后正眼望向要对自己下杀手的男子。
他没有说话,眼中的冷漠与危险似乎能将她彻底吞噬。那一瞬间,她仿佛能听见他内心的沉默斗争。
杀?还是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指间的力量微微波动,像是在衡量这一刀的重量与后果。
“你——你若想杀我,很正常。”见他不说话也不动手,申巧而决定拿下主动权。
这男子杀伐果断,本能要灭口很合理,尤其他刚放火杀人都被她亲眼目击,出于“习惯”和自保,本就会第一时间考虑杀人灭口。
但如今他犹豫了,也许她可以争取一下,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我看到不该看的,该杀的。但您仔细一想,我也没看到最不该看的,不是吗?”申巧而意有所指地抬眼看向他白银色的面具,其实一晚上下来,她根本没见到他的真面目。
他依旧未动,仿佛凝固在夜色中。
申巧而只能继续:“我想你在宫中埋伏的日子不断?你知道我是三殿下的未婚妻,虽然现在政局未明,但若我今日死在你刀下,对你而言难道不是一种麻烦吗?”
她不敢强调三殿下不会放过他这种话,因为她看得出来眼前男子其实根本没有在害怕什么政权官府。但她想一个处事干净利落的人,应该不会喜欢麻烦才是。
“若我今日活着,六殿下为了巩固势力,我便是他用作打击三殿下最好的方法。毕竟‘三殿下准正妃被刺客放生归来’怎么看都更像共犯吧?”
眼前男子一直没有动静,她只能不断抛出橄榄枝,希望总有一个理由让他觉得不是非杀了自己不可。
“比起一个不知方向的刺客,六殿下可是更愿意选择利用我打击三殿下的。”
男子一直盯着申巧而看,一个咽喉被匕首抵住的女子,居然还能用各种言语周旋,还能冷静地给他分析权衡利弊。
他手臂弯曲,原本抵着脖子的匕首尖端横向移开,锋刃几乎贴着她的皮肤滑过。
他靠近她时,两人眼神交汇,她透白白银面具看到他冷冽的眼神,他的眼珠子与常人无异,但就是透出一阵阵冷意。为了不显出胆怯,她努力表现出冷静,甚至带有倔强的挑衅。
沉默片刻后,刀身轻轻一抖,他迅速收回匕首,寒光一闪,毫无声息地藏回鞘中。
“我且看,留你有何用。”
见他收下匕首,申巧而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他不是一个全无理智的无脑杀戮之人,不然就算她能逃出皇宫也难逃他刀下。
“快天亮了。”她抬头望向天空,从得知皇上驾崩那一刻开始,她的心情没有松懈过,此刻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殿下应该快到了吧?”她喃喃自语道。
黑林中,天边的黑暗渐渐消退,仿佛一只巨大的黑幕开始缓缓撕开,破晓的光线像一抹微弱的银灰,透过树梢洒下,轻轻穿透沉寂的空气。
那一抹光是她一整夜都在期待的,她知道只要天亮了,六殿下就不得不让臣子们入宫。届时就轮不到他只手遮天了。
她一直望向天空,却没注意到身旁男子一直在看着她。
在他眼中,她与同门的师姐妹不一样。他的同门要不跟他一样冷冽,总是面无表情地执行着不同任务;要不好玩,将玩弄他人当作乐趣。
但在离城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准王妃,对黎民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中视乎很在意。他也注意到了,虽然她是殿下的未婚妻,但她对那所谓的“三殿下”感情视乎更像是......可以说是君臣之情吗?
正常女子若是对未婚夫婿有情,会像她这般冷静?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担心未来夫婿的安危,只是在意他是否来得及回来处理那些所谓“朝政事宜”。
“我叫绝天凡。”男子突然开口,说出了自己名字。
申巧而是震惊的,在她看来他们之间不应该知道彼此的姓名。当然男子看起来应该很清楚知道她的身份背景。
但她方才说完不知道他的身份,换取对方没必要对自己下杀手。如今他却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是何意?临死前的福利吗?
听说有良心的杀手都会在杀人前说出委派者的名字,方便被杀者去找对的人报仇,但说自己名字的又是何意?
“你......”申巧而小心翼翼地尝试说话,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叫绝天凡。天亮了,我要走了。”绝天凡说着,突然低头凑近她,:“倘若我的名字出现在皇榜,那我想你会有机会见到我的真面目。”
妥妥的威胁......这话可不就是在说,他放过她这一次,她就要保他平安一世吗?
天已微亮,初升的晨曦勾勒出远处的轮廓。绝天凡话音落下,接着纵身一跃身形瞬间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轻功如风,速度之快,仿佛连空气都未曾被扰动。
女主瞥了一眼那匹被他留下的黑马,心中暗自嘲讽:看来这匹马也是个“贼赃”罢。
可她顾不得这些,目光转向远方,心中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隙去多想。娘娘还在等着她,她必须赶紧回去,赶在三殿下回来之前,为他准备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