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西院在太和巷东南角,有北围城最大最精致的院子,奇花异草满园,亭台楼阁以雕梁画栋接连。
一路往里走,任渺那是看的目不暇接,羡慕连连。下午这一行只有她、王蔓英和萧逾白三人,目的么,当然是为了.....
“三位这边请。”侍从将她们带往主院。
还离着大段距离,便听有兵械交击声传出,任渺前后瞧瞧,笑道:“这布置倒是稀奇,演武场居然在中轴主院上。听着声,是在演练对战?练的倒认真。”
侍从茫然的看向西院:“这便是居所呀。”
萧逾白细细听声,脸色一变,两下里一看,廊中各处有点点血线,他探手抓着那侍从,低声喝道:“快去西院抽调护卫过来!”
便抽出刀带任渺两个退到前侧间屋内,嘱咐道:“阿渺,你们在这躲一躲,没听见我说话,不要出来。”
往这边来时,可在山石丛中瞧见凝固的血迹以及没藏好的手脚,任渺挽着面色苍白的王蔓英,笑眯眯地点头答应:“去吧去吧。”
在见到他关门走后,从来就不是个听话人的任渺眼一转,打开门往外一看,笑道:“阿英,你要在这歇歇,还是与我去瞧个热闹?”
王蔓英扯着她的手,大眼睛里全是依赖:“别丢下我。”
“走!姐带你上树瞧瞧。”任渺掏出一个薄皮大蜡丸子递给王蔓英,嘱咐道:“别捏碎了啊,要是有人冲咱俩来,就把这个照他面门上丢。”
“叮零锵啷!”
主院里两方人战在一块,围着罩面的一十五人手持弯尖雪亮大刀,个个都是精英好手,他们目的很明确,就是冲着四人守护中心的明逸凌去的。
那四个侍卫中,一个青袍微笑男用双刀,一个蓝袍倨傲哥的用环首大刀的身手很好,尤其是那个青袍双刀微笑男,一对五还能时不时回援一把。
而使制式手刀的那两个,功夫明显更弱一筹,各对上两个,还有明逸凌持剑帮着补挡,都显得左支右绌,身上已是带了好几处伤了。
因此,在这两个侍卫身中数十刀倒地时,明逸凌三人明显支持不住了,青袍双刀旋身逼退几人,破开包围圈一个缺口:“似梦,带殿下先走!”
“想走,哼!”罩面杀手冷哼一声,缺口处背后转出一人,一刀直捅明逸凌心脏。倨傲哥似梦只来及挑开另外两个杀手的袭击,于是翻身挡在明逸凌身前,准备生受这一刀。
“嗯哼!”
在刀将插入似梦背心时,偷袭者闷哼一声,定住不动,头一歪没了生息,被带飞至一边。
萧逾白甩开人,身一旋,加入战局:“坚持住,护兵马上就来。”
他对上罩面杀手,十来招的功夫,便又杀一人,罩面杀手至此已损一半人手,一听已招来援兵,杀手头头冷冷下令:“撤!”
东墙角边树梢里扒在墙边的任渺瞧着那伙人跑向门口,听到王蔓英小声道:“西院有兵在往这边来。”
任渺眼一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上捏着个丸子往下看去。
罩面杀手一从门内出来,就一齐往东边奔逃。任渺瞅准了落在最后的两个,手一发力,指间夹着的丸子就飞向那两人。
正紧张逃跑的俩人当即反手就用刀劈开那直冲面门的丸子,随着一阵酒香嚣张弥漫开,下一瞬,俩人腿一软,踉跄三步倒地,再不省人事。
待任渺两个入正厅时,只见侍从在收拾满地碎瓷片,任渺细细一瞧,当即便觉心痛不已,妈呀,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这一地碎片,少说东京新城中部一套二进院没了。
明逸凌满脸苍白又虚弱地靠在金丝龙胆纹雅楠木榻上,见着王蔓英就轻声唤她:“丝丝,我,我还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王蔓英低头,尽量藏在任渺身后,揪着她后腰衣摆,不做理会。任渺当作不知明逸凌其实就胳膊上给划了一刀,破了点油皮,满脸关心:“殿下伤在哪儿了,怎的这般虚弱?阿晓,可叫人寻大夫去了?”
从刚才亲眼见她当着面带王蔓英从院外树上跳下来,就垮下脸没好颜色的萧逾白暗暗瞪了她一眼,淡淡道:“府中自有医师,殿下的伤已处理过。”
“那就好,那就好。”
明逸凌随意瞟了她一眼,全副心神又落在王蔓英身上,抬起手,甚是虚弱道:“丝丝,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王蔓英唇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地拉着任渺就往外冲。
“丝丝你往哪里去!”明逸凌忙翻身起来,却阻之不及。
把持门口的兵卫听到这声转身把带鞘剑交叉一横,将去路挡住。王蔓英脚步一滞,躲过明逸凌来拉她的手,缩在任渺身后,用行动把抗拒表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被推在两人之间做夹心饼干的任渺抬起双手,无奈道:“家妹最近成日里担惊受怕,日夜辗转难眠,是以新添了这怕生的毛病,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怕生?”明逸凌唇边逸出一抹苦笑,伸出来的手慢慢握紧成拳,收回了身侧,臂膀上紫衣料被洇成深色,他踉跄坐回了榻上,挥了挥手,颇有些心灰意冷:“给丝...两位娘子添个座位。”
任渺勾着王蔓英的手往椅子上一坐,忙道:“挨着我放就好,妹妹离不得我。”
明逸凌由着似梦给他换绷带,吃了一口茶,茶盏在桌案上落下不轻不重一声响,方施舍的将注意力分给任渺一点,落在她身上的眼色沉沉,如山雨欲来:“你攀借明琅与丝..
王娘子寻来,意欲何谋?若不说清,休怪孤不讲情面。”守卫明逸凌左边的厉害高手看向她,眼神冷冷的,带着还未平复的血色。
任渺...也吃了一口茶,搁下盏,手肘靠在茶几边,姿态闲适,仿佛瞧不出针对她排山倒海压来的压力,笑眯眯道:
“哎呀,我这人就一点好,到哪去做生意呢,这歇下脚总要先看看朋友再谈其它。若不知道那是另说,即知殿下在此,自要先上门来拜访拜访,叙叙旧了。可惜早上吃个饭就遇上点事,耽搁了一下,这才推到午后才来。才来就遇上这么一遭,啧啧,好在殿下身边高手众多。”
“叙旧?”明逸凌皱起眉,冷冷喝道:“我与你有何旧可叙?我看,今日事与你怕不是脱不开关系。”要不是看在萧逾白和王蔓英的面子上,就任渺这态度,他早叫人把她埋了。
萧逾白急道:“殿下,她不可..”
“嗐,这认不出脸,也不是个什么大毛病。”任渺抬手打住萧逾白话头,笑道:“殿下可还有不记事的毛病?不知还能记得去年五月半在建安北郊都干了什么么?”
这话问的,萧逾白一双眼颇为幽怨的看向她,若不是这会不方便,他少说要闹得她细说分明才罢休。
“你?”明逸凌的眼神这才完完整整落在她脸上,狐疑地打量着她,确实觉出两分熟悉,但他又预先看向萧逾白。
萧逾白忙收回跑偏了的心思,起身道:“殿下明鉴,什么能说什么该烂在心里,明琅绝不敢混淆。”
任渺自窄袖边暗缝里勾出那块龙纹玉佩,往手边茶几上一放一推:“我这出门在外,虽不爱主动惹麻烦,但送上门来的麻烦,我是心太软,总不忍心往外推。
瞧瞧我这好心的破毛病,去岁五月半在建安郊外,为了个意外撞到手里的,拖着柔弱病体引走刺客,路上几乎没了命。唉呀呀~将将养了好几个月呐,才能好了那么一些些。只是依旧病弱难愈,落下了治不好的症候。咳咳咳~”
她今儿来时,特意没怎么点胭脂,刚才还特意擦掉了,这会子咳三声,那矫揉造作出来的孱弱形象,倒还真得了西子黛玉的三分精髓,不可谓不符合病弱难愈这四个字。
那白脸儿俏生生扬着,生怕别人瞧不见似的,嘴里头却分辨些清白之语:“我本想着过都过去了,做好事不留名才是善者。
偏生机缘不让,车上落了这么个东西,我眼拙瞧不出什么名堂。今儿咱们也算是共患难,又坐在一块,喝了同一炉水点出来的茶,算得上是知交好友了。殿下见多识广,好歹帮我掌掌眼,瞧瞧此物?”
青袍双刀微笑男将玉送至明逸凌跟前,他只瞟了一眼,就将眼神又落在了王蔓英身上,口中低低的喃喃无声:“为什么?”
奈何在来之前,任渺捧着王蔓英的脸嘀嘀咕咕半天后,特意强调又强调,告诉她,今儿她的任务就是低头,躲,绝不允许抬一下头,说一句话。
她真个就是抱紧低头,噤声,躲,五字真言,老老实实的按照嘱咐,从物理上完全杜绝两个心灵窗户有任何一丁点感情交流的可能。
得不到回应,明逸凌落寞地收回眼神,但绝口不提别的,只收起轻视敌对之意,起身对任渺叉手一礼,真诚道谢:
“当初多亏娘子愿施以援手才有我之今日,如此大恩岂能以虚言表之,今日我赠千金与娘子聊表谢意之一二,待来日我得回大内,必以富贵报之。”
救命大恩,钱买断?笑话。
任渺起身让开,笑着回礼,开启贤者模式:“在下不过谨记尊父教诲,生命至上,身在外,若遇有难者,能帮则帮一把。钱财乃身外之物,多一点少一点无妨,殿下无需如此。”
明逸凌坐了回去,看着明明白白一颗心都拴在任渺身上的萧逾白,又看一眼王蔓英,一箭双雕之计上心来,笑道:“也是,区区一点金钱值几何?
任娘子乃女中豪杰,我家明琅不但文武双全,相貌也是万中无一的出挑,自兄长到祖父,无一不是才能出众,又一心与我朝忠心耿耿的大才。他这样举世无双的人物,当才堪配与你。”
萧逾白脸一红,忍不住偷瞧了任渺一眼,才道:“多谢殿下夸赞,但明琅婚事,不敢烦扰殿下操心。”
“啊?”任渺则挠挠头,甚是直白道:“殿下,阿晓早就是我家的人了,自然配得上我。我俩倒也不用赐婚那么麻烦。”
...
对于她的厚脸皮,明逸凌有点无语,不解地看向萧逾白,想知道这样的人他是怎么看上的?却见他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把头埋得低低的,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个:“嗯。”
虽然王蔓英对于任渺两个的互动也没什么反应叫明逸凌有点欣慰,但任渺这架势,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为了什么目的,就叫他甚觉烦心了。
至此,无话可说,又懒得纠缠,干脆避而不谈,起身道:“任娘子大恩孤自会记在心中。孤还有要事,若无她事,任娘子便陪丝丝在园子里玩一玩。明琅,随我来。”
这是根本没得谈了。王蔓英死死低着头,使劲忍了又忍,才忍住一腔眼泪,心中却有一阵阵压不下的绝望倒卷。
“嗳!”任渺心道这人如今认识王蔓英才几个月,能有什么深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瞧着倒还挺执着,耍无赖也不肯放手,约莫是得不到就是最好的心理在作祟。她想想,这能暂时摆脱也是个好事,至少叫王蔓英这丫头历练历练,也能更有办法对付这种纠缠。
而男女之事终归要被正事压一头,还没得手的心爱之物不能置于险地,否则一个说不准估计就是一根扎在心间的名为白月光的刺了,于是忙起身跟上:“我还有个口信要带给殿下,想是比今日事更着紧。”
这话一出,明逸凌紧皱眉头,嘴上很是抗拒:“你能有比我今日这事更重要的事?”往后去的大踏步却明显的缓下来,停在原地,转头看向任渺。
任渺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顿时叫他脸色倏然大变,真个是苍白一片了:“怎么会这么快!”
萧逾白一看他这样反应,惊问:“可是东京生了什么变故?”
任渺暗暗点头,平常东京来此近乎二十余日的路程,她紧赶慢赶,不过十一二日便到,正是为带来京中最新一个消息。
三皇子东阳郡王被四皇子算计,贬去皇陵思过。华阳王已多日闭府不出,符离郡王府前来往臣僚日益增多,大有取代会府,与大内分庭抗礼之嫌。
不过她怎么会猜到明逸凌在这?她瞅了萧逾白一眼,在他不解的眼神下收回目光,有这大漏勺在,她稍微旁敲侧击一下,也就能从对方回信中猜到了。
现在看来她没猜错,京中消息,果然送不出来。不然,明逸凌早上根本不可能有闲情逸致,还跑去找王蔓英谈情说爱,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慌乱。
她一路紧急赶路之所以能甩开盯梢,即,她就是个不重要的小人物,也因为临来前,她顺手把即将要被压着嫁人的严雯雁给从严家偷了出来。
至于明逸凌为什么伤好之后迟迟不回东京,还绕远路跑来延安呢?
据萧逾白透露,任渺知道,一是为躲避追杀。二则,他怀疑永兴军路并河东多州兵马铃辖早已暗投明逸真,并勾结永夏生事,特来此收拿证据。
本以他预计,他只要在六月前赶回去,一切都可部署完毕,万事皆在掌握之中,便可从容谋算登位,这才准备一半,哪想到...
“明逸回,你真是太没用了。”
明逸凌当真是咬牙切齿,深深痛恨三哥之草包太过实在:“明琅,你快随我来,我写一封信,你立马遣个稳妥人送去石州给城勋。后日一早,你就随我立即归京。”
“喏。”萧逾白应下,又道:“此地既已暴露,当不可久留。现在殿下的形迹已暴露,再不必多加隐瞒。
西山本部常驻有三千兵马,现正驻守之康定军三部端部副将陈成忠于殿下,有一部军士护卫殿下安全,我们才能安心。殿下,现在就前往西山如何?若有其他变故,此皆足以应对。”
“无妨,一击杀不了我,他们短时间不敢再来。”
任渺眼看掺和不了他们的大事,便赶紧道:“殿下,我妹阿英出来时日太久,不日便打算启程回家了。”
明逸凌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点出那个青袍弯刀微笑男道:“醉墨,今后你便跟着王娘子,护她左右,不得有半点闪失。”
“殿下!”
“去吧。”
“喏。”
“我不需要!”王蔓英紧紧握着拳,终是忍不住崩溃地吼道:“我说了,只求你放过我,其他的我都不需要,不需要,你到底听不听得明白!”
明逸凌回头深深看她一眼,再没说话,转身快步去了。
任渺往回走,忽然抱了萧逾白一下:“注意安全。”如蜻蜓点水,迅速撤走。
阿渺抱了他!
萧逾白眨眨眼,一早上那点不自在到刚才的气愤,全都烟消云散了。他藏起手中叠成小小的画纸,追着明逸凌去时,唇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