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的谣言似一把重刃悬在广明殿上空,奏章在案台上堆成了小山。所有势力都在等着李嵩天对此盖棺定论,他反复地抬起笔,又落下,始终写不下一个字。
“处理干净了?”
朱咨敏硬撑着尽量不让声音发颤回话道:“凡视长公主殿下进殿的,除林公子和贴身女官外,都处理了。”
他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十足的恐惧,其实除了他们三人外,也就还剩自己还喘着气了,冷汗顺着宦官特有的光滑面颊滑落。
李嵩天沉思许久,一口气提笔写完诏书,转身时眼中仿佛有泪光闪过。
不一会这封诏书就已传遍六部。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今有皇子磊,天资英敏,素承庭训,然忽罹暴疾,薨逝猝然,朕心摧痛,五内如焚。然事涉宫闱,恐流言惑众,特颁此诏以昭天下:
景王自去岁秋狩归后,常感体虚气弱,太医屡进汤剂,终未奏效。今秋寒陡峭,旧疾骤发,药石罔效,竟至大渐。此乃天时不佑,非人力可挽。着太常寺以亲王礼治丧,谥号“悼怀”,彰其孝悌纯良,陪葬帝陵,永志哀思。
安乐公主,性秉柔嘉,德彰内则。皇子疾笃之际,公主昼夜侍疾,亲尝汤药,衣不解带者也。然皇子福薄,竟尔薨逝,公主悲恸几绝,朕深悯之。
然朕察此案,谢相外结术士,内蓄魇镇,以邪术蛊惑皇子,更欲构陷公主清誉。此等逆恶之徒,离间天家,罪不容诛!奸逆小人,趁乱逃串,全国通缉,凡举报其行迹者,赏。凡查出助其隐匿者,腰斩。
朕念骨肉至亲,不忍以流言伤公主名节。特敕公主晋封“镇国”尊号,赐洛阳甲第,加实封千户。凡有妄议宫闱,诽谤天家者,依《大梁律》以“大不敬”论,弃市不赦! ”
朝云焦急地等在殿外,等着通传。“圣上,长公主殿下醒了!”
李嵩天也顾不上仪仗了,亲自往安乐殿走去,朱咨敏这些天本就殚心竭虑,再加上身子不如陛下健硕,不过几步,就被远远甩在身后。
安乐殿药香氤氲,李南云倚着缠枝牡丹引枕,淡青色大袄下露出纤细的手腕,愈发衬得肌肤苍白如纸。
柯雨跪在榻前捧着药盏,瞥见天子仪仗逼近,慌忙俯身行礼。
脚步渐近,他心中越是发憷,榻上少女外披着淡色大袄正在小口小口地喝药。
愤怒、无奈、关怀最终化做嘴边的一声叹息:“醒了就好。”
孙邬捧着药膏跪奉上前,李嵩天接过孙邬手中的药膏,为她拆开纱布,轻轻上药。
“孙太医和你说了吧?”
温热的手指上带着点老茧,“养养再走,朕已八百里加急令扬州郡守先去找...”李嵩天顿了顿一时想不起来那人的姓名。
“霍医师。”孙邬接过话头,递上湿巾好让圣上擦掉手上多余的膏药。
李南云眼神迷糊,还未从长达四日的昏迷中缓过来,环顾四周开口:“林巍呢?”
“咳咳!”李嵩天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两声,瞥了朱咨敏,尖细的声音响起,“传林典签。”
李嵩天捏着药匙的手僵在半空,林巍跪在地上的身影,像根刺般扎进他的眼里,这还是事发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林典签倒是清闲。”李嵩天舀起一勺药,吹气的力道大得在勺内掀起圈圈涟漪,“这几日天天侍奉在前啊!”
“父皇。”李南云忽然软软唤了声,他心一软挑了挑眉头:“进来吧。”
林巍进殿后气氛更是凝重,几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话,李南云见父皇还坐在原地,拿左手拱了拱他。
李嵩天长叹一口气,给自己找回点颜面:“朕还有朝中要务没处理,你好好修养。”说着给她压了压被角。
他走前还留下菊咬牙切齿的嘟囔:“养个女儿比平定塞外还难...”
即使身躯压低,李南云也没错过林巍眼中闪过的讽刺,她抬手拉过林巍在床边坐下。
药香裹着秋寒渗入骨髓,李南云望着菱花窗外飘摇的枯叶,仿佛在看向自己的命运。
“他毕竟是我父皇。”面对林巍和父皇的纠纷,她倒是很想装不存在的隐形人。
“臣知晓。”他始终不抬头看向她,语气平淡,连用词也开始阴阳怪气。
可惜李南云现在实在没有时间再牵扯他的复杂情绪,“再过两天,我就要下淮南了,你确定要这么说话?”
他扶住纤薄的肩头,对她承诺道:“不会有事的,行李我都打包好了,我陪你一起。”
李南云暗自笑了笑,其实所有人对能不能找到霍医师都不确定,此人行踪不定上次露面还是三年前淮南鼠疫,他支了义摊为平头百姓看诊。
先不说这类隐士大多藏匿在深山老林中,就算走大运正找到他,能不能治好也是未知数。
她轻轻摇了摇头:“你留下。”林巍瞬间眉头紧皱,开口质问,“你不带我?”
他眼中泪光闪动,纤长的睫羽扇动,变得楚楚可怜。她也不愿把林巍留下,此行命运多舛,有他在身边自己也会安心很多。
“若是...”话说到一半,林巍的泪边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望着他颈间暴起的青筋,心头颤了颤,她何尝不担心,要是真又什么不测,离京时或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
“殿下是觉得我累赘?”林巍倏地起身,大声质问道。
“怎会!”她急着反驳,气息都变得急促,一时间仿佛进气都比出气多,林巍慌忙地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着气。
几个呼吸李南云终于平静下来,“不让你走是有原因的,闵儿不成事,身边没人我不放心。”
两人之间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层原因罢了,她真正害怕的是陛下在她死后,让林巍陪葬,要是名义上他是李钦闵的属官,或许还能留他一命。
他眼尾薄红晕染开来,“殿下...”他低唤时喉结轻颤,李南云望着他因大幅度动作而凌乱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药香陡然在殿中浓烈起来,林巍突然扣住她后颈。他发间沉水香混着泪水的咸涩侵入唇齿,舌尖抵开她紧闭的牙关时,尝到了还在齿尖残留的苦药。
李南云指尖陷入他散落的乌发,触感如握了满把浸过月光的绸缎,激起全身细密战栗。
“唔......”破碎的喘息被碾碎在交缠的呼吸里,林巍的泪滑进两人唇间,咸得比药味还要发苦。
他跪在榻边的膝盖压皱了锦被,她偏头欲躲,却被他咬住耳垂,温热的吐息裹着媚意:“殿下可还记得那晚?”他引着她的手抚上心口,单薄胸膛下心跳如擂鼓。
菱花窗忽被风撞开,冷风撞散满屋的暧昧气氛,林巍的眼眸却亮得骇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疯子。”她猛地推开他,却被反扣住十指。林巍的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般坠下,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痕迹:“殿下才是疯得透彻,你明知我不愿独活,为何不许我陪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