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溪带他们来到一间空屋子,里面有两个房间,刚好两人一间。屋子虽然陈旧,但也够遮蔽风雨,好好休息。
宿溪还说,这间屋子离他家很近,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他,晚饭时会叫他们过来一起吃。
唐梓娴道谢后又和他说了几句,便送他离开,等他出门后,关上了院门,阻挡了外面的视线。
她的手扶着门闩,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褚玖背着林知瑜进屋,越清拿了张椅子,拂去上面的灰尘,放到褚玖面前,褚玖将林知瑜轻轻放在凳子上。
屋里陈设简陋,家具单一上面布着一层薄灰,看上去有一段时间没有主人了,不过只要简单地打扫一下,还是可以勉为住宿。
宿溪说用过晚饭会给他们送来薄被,让他们得以安眠。
林知瑜做好后,越清又忙不迭拿来另一张椅子擦拭干净,放在林知瑜面前。
“阿娴,快来坐下歇息歇息。”
“嗯。”
唐梓娴从外面走进来,看不清情绪。
“阿娴?”越清察觉唐梓娴不对劲的情绪,问了一声。
“我没事,大概是这几日疲于奔波,没有好好休息。”
“那要不你先去休息,知瑜的脚伤让我来看就行。”
唐梓娴摇摇头,婉拒了,“我和知瑜同为女子,再者她伤的是脚,不宜给外男看,交由我来就好。”
越清也知是自己焦急了,低低嘱咐了几句,和褚玖出去时还一直担忧着望着。
唐梓娴没有注意后面的动静,她坐在林知瑜面前,看着她受伤的脚。
林知瑜静静地望着唐梓娴的脸色,直到唐梓娴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知瑜,我帮你看一下脚伤。”
“好。”
林知瑜脱下鞋袜,轻轻将脚抬起,期间压下脚踝传来的酸麻刺痛感,抬到一半又不知把脚放在哪里合适。唐梓娴在林知瑜抬起脚时,自然地用手托住她的脚,轻柔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林知瑜些许脸热,有些不自在地往回缩了缩,唐梓娴按住她的脚,不让她乱动。
“有些红肿,不过没关系,没有伤到筋骨,休息两天就好。”
唐梓娴声线平稳,就像是一个冷静作出病症判断的医生,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
“嗯、嗯。”
唐梓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扁圆药瓶,打开瓶塞,里面是白玉的凝膏。莹白的指尖取了一点,轻柔地涂抹在林知瑜的脚踝。
微凉的感觉传来,伴随而来的是陌生人温热的指腹,透过滑嫩的肌肤如电流传来。
唐梓娴将药膏轻轻推开,均匀抹开。冰凉的刺激压下微微痛感,林知瑜舒缓了眉头,放松了肩膀。
不过感受到皮肤上略显粗糙的触感,林知瑜有些感慨地开口,“唐姐姐,应该练了很久的剑吧?”
“嗯?”唐梓娴有些疑惑,也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手上专注又柔和地涂药。
“你手指上的茧。”
唐梓娴一点停顿也没有,又取了一指的药继续覆盖上去。
“是,我肩负着唐家的使命,这都是应该的。”
“一定很累吧?”
“还好。”想起从有记忆起,就释不完的书,读不完的卷,一旦懈怠,掌心便会被戒尺打得一片通红,即使这样,依旧要提笔写字,练剑修习。
这都是应该的,因为她是唐家的后继者,是唐家的门面骄傲,也是唐父唯一的女儿。
“辛苦了。”
“嗯?”唐梓娴抬头,眼里是真实的错愕。
“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是人,又不是靠咒语驱动的纸符娃娃,需要休息。而且你只比我们大了一点点,又不是在宗门府邸,需要遵循那些繁复冗杂的礼节。我们是同伴不是吗?有什么忧虑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唐梓娴似是被这番话说懵了,一时顿住了动作。
“你眼下的乌青这样重,即使强打精神也掩不住的疲色,除了没有好好休息,还担忧费神、忧思过重了。”林知瑜语气肯定,认真地直视眼前的人。
唐梓娴另一只手摸上脸颊,慌乱低头。
自己一直是这样的样子吗?怪不得,连越清那样大咧的性子都看出来了。
“唐姐姐?”林知瑜弯下腰凑上去,亮晶晶的眼睛里透露着关心。
“我没事,谢谢你,知瑜。”转瞬之间,唐梓娴也缓了过来。她挺起身,目光柔柔地回望。
“我们不一直都是同伴嘛?自然是要有难同享,有难同当喽?”
是啊,她有同伴了,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出于善意,而是,他们是同伴啊,是风雨同舟、携手并肩的同伴啊。
“我知道了,谢谢你,知瑜。”唐梓娴再一次真诚道谢。
背着光,却更加清晰地看见了林知瑜笑起时眼底流淌的光彩。
屋外打扫的两人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把耳朵紧贴在屋门,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下放心了?”褚玖戳戳越清的肩膀,揶揄地笑着。
越清没有理会褚玖的打趣,不过到底是松了口气。
阿娴一直都太过于沉稳,不愿让人知晓她的脆弱。她宁愿一人默默背负,也不叫其他人替她分担。
“她总是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嗯?”褚玖还在凑近偷听,越清的声音太小,他一时没有听清。
“没什么。别在这杵着了,活还没干完呢。”越清二话不说拎着褚玖的衣领,将他拉扯开,一直拖到院中,将地上的扫把交给他。
褚玖也没说什么,偷听那些也只是让越清放心而已。
不过,知瑜可真好。
褚玖想着,心里却甜滋滋地冒着泡。
屋里的疗伤早已结束,等药膏干了一些,唐梓娴便帮林知瑜把鞋袜穿上,出去找越清他们。
越清和褚玖自然早已将院落打扫干净,又端来水和布巾将屋内打扫一番,一下子干净整洁了不少。
这时,早已临近黄昏,日暮西山,霞光照满半边天,火红火红的,似赤焰燎原。
等他们忙完刚坐下还没一会,院门便被敲响了。
唐梓娴前去开门,来人是个中年的妇女。
她端着客气又畏缩的笑容,说道:“村长叫你们去一起吃饭。”
唐梓娴点点头表示知道,“我们马上过去。”
唐梓娴将门半掩着,回屋对越清他们说宿溪叫他们过去一起吃晚饭。
大家没什么异议,随便整理了一下确保衣裳平整便出发了。
褚玖走到林知瑜前面,刚想要蹲下,就被林知瑜按住了。
对上褚玖困惑询问的眼神,林知瑜开口,“唐姐姐帮我抹了药膏,我现在好多了,我可以自己走。”而且让褚玖再背着,实在太惹人眼了,下午那小孩的话可还在耳边。
褚玖抿了抿唇,没有过多勉强,只是心底没由来地涌上点失落。
扶着林知瑜,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步伐。
木门突然被拉开,妇女偷偷张望的眼神被抓个正着,尴尬地愣在原地。
“走吧。”唐梓娴似是没看到,或者不在意,淡声开口。
妇女偷偷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路上不再乱瞄。
很快就走到了宿溪院中。
虽是一村之长,但其院落却并没有精美多少,布置倒是和村中其他屋设差不多,除了大一点、陈设多一点。
回想起踏入村里村民的种种反应,看来是个朴实无华,深受村民爱戴的好村长。
不过,生于乡野、扎根偏远桃林的村落,有这么一位俊美非凡、擅于音律的村长,怎么想怎么违和。
可是村民的反应也并无异常。
现下仔细回想,却发现自己只记得那俊美至极的五官,反而其他的,变得模糊不清了。
林知瑜想着,心中始终有个奇怪的点想不明白。
还未走近,就闻到了香甜的桃香,混着各色美食的油香,飘飘袭来,勾的人的脚步也快了几分。
屋内油灯燃起,一桌丰盛的美食摆于桌上,一个穿着布衣的人背对着他们在桌边忙碌着。
“村长,唐师长来了来了。”妇女踏入院门,高声喊道。
那人闻声转头,居然就是宿溪。
单看那朴实宽厚的身影,还以为是院中的仆从下人。
谁能将此等气质身形同那面容英俊的脸联想在一起。
林知瑜暗自腹诽,却猛地一惊。
是了,这张脸就像贴上去的假面,怎么看怎么膈应。
那边,唐梓娴已经上去寒暄交谈。褚玖注意到林知瑜的面沉,凑到她旁边同她交头接耳。
“怎么了?”
“我觉得……”
“先入座吧。”林知瑜话还没说完,就被宿溪打断。唐梓娴只和他说了几句,眼下他正拉着大家入座。
林知瑜只好先止住话头,回去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聊。
她想,唐姐姐他们应当也发现这点不对劲了吧。
等所有人落座,宿溪也招呼起大家用餐。
“不用拘束,能接待你们,我们也很荣幸。”宿溪笑着,那俊美的容颜更显昳丽。
“这是我们村的特产桃汁,摘取外面桃林结的桃,用以我们独特的秘制方法,可谓是甘甜入口,回味无穷。”
众人一时没有动手,倒是褚玖先拿起杯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又喝了一口。尝到杯子里的桃汁后,褚玖的眼睛不由得睁大,发出微微亮光,“好喝!”
见褚玖这样,大概也是没有问题,大家都拿起杯子小抿了一口,下一瞬,都放下杯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杯中的桃汁。
没想到桃汁还能真好喝,甜而不腻,清透爽滑,一时只想抱着杯子豪饮鲸吞。
宿溪不意外地笑笑,看着褚玖已经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示意仆从再给他满上。
“喜欢就好,我们的桃汁可是十里八方最远名的了。”
唐梓娴望他一眼,宿溪若有所觉,回望过来,唐梓娴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晚饭很快过去,到最后,即使林知瑜有心克制,却也饮了不少桃汁。不过除了意犹未尽外,也没有其他不适感。
倒是褚玖,砸吧着嘴,还在回味那桃汁的味道。
“宿溪,能否带我们去见见那个受伤的孩子?”唐梓娴还没忘记留下来的最初目的。
“嗯……现下天色已晚,那孩子伤得又重,他已经敷药休息下了,不如明天吧?”
唐梓娴深深凝着宿溪,宿溪依旧温和地回以微笑,没有看出什么不对。良久,唐梓娴应声说“好”。
一行人拜别了宿溪,回了住处,刚刚用过晚饭不久,宿溪就已经叫人去帮他们铺好了床铺,他们休息一番,便告辞回屋了。
一回到屋中,掩了门落了闩,唐梓娴表情凝重地回到灯光昏黄的屋中。
四人围坐在桌前,蜡烛的火影明明灭灭。
“阿娴?”
“你们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他的脸!”林知瑜抢先出声,还下意识地举手回答。
大概是夜晚太过静谧,又或许是她太激动,在喊出来之后林知瑜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太大,缩了缩身子,压低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准确来讲是他的五官,明明长得这么俊逸,却是那样的身形气质,给人感觉怪怪的。”
唐梓娴点点头,“一开始场面有些混乱,虽然直觉不对可是也没空去细想。”
“的确,他是怪怪的。”越清附和道。
“褚玖,食物,尤其是桃汁没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很正常。不过……”
众人齐齐望向他。
“那桃汁还挺好喝的。”褚玖砸吧下嘴,满是回味。
“还有个地方,晚饭时他说这桃汁在这十里八方都十分出名,可是他又说许久没有客人来访了。”
“而且我们从迷阵里的山壁掉下去,却进入了这片桃林,难道外面的阵法就是他们设的?”
林知瑜不免想到了曾经了解到的世外桃源。与世隔绝、幸福安乐。目前看来的确是这样。
“狸狸呢?”
“他说狸狸已经休息了,让我们明天再去看。”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家先去休息吧,我看床铺也铺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知瑜心里有些不安,可是又做不了什么去缓解,她只能告诉自己没事的,越清和唐梓娴已经在屋子周围布满阵法,会没事的。
这间屋子是主屋,放了两张床榻,林知瑜见唐梓娴那边的亮光灭了下去,整个屋内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也许是真的疲惫了,没过多久,唐梓娴均匀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
林知瑜轻叹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面。被子或许是从压箱底翻出来的,带着一股浓浓的沉木味,不难闻甚至带点清香。
希望一切顺利吧。
不久,她的眼睛阖上,也沉溺于浓浓夜色之中。
烟云翻卷,夜色沉沉,遮蔽了视线。黑暗如同一只猛兽张开了巨盆大口吞噬了一切,剥夺了所有的感官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