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穆安轻声唤道,抬手示意景玉在她身旁坐下。
景玉依言落座,目光柔和地看向她,“今日一切还顺利?”
穆安却仍显得有些心绪不宁,指尖缓缓拨着琴弦,似有若无的旋律轻飘在夜色中。
“平王……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她语气平静,却藏不住眉宇间的忧虑。
景玉眉头顿时拧起,心下警觉,吴九是高太傅的人,看来高太傅和平王果然早有勾连。
“我会立刻派人盯紧平王府的动向。”他说得干脆果决。
“嗯。”穆安轻应了一声。
景玉望着她的侧颜,忽然问道:“怎么突然想起弹琴了?”
穆安未答反问:“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比如方才你去了哪里?”
景玉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眼睫轻垂,声音低了下来,“……去杀了一个人。”
穆安却没有如他所料那般追问,反倒偏过头来看他,唇角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什么人惹我们景玉不开心了?”
景玉的嗓子梗了一下,带着些决绝,“那场火灾之后,吴九没死,我把他送去了庄子。”
“不过现在只剩下荒山孤坟了。”
穆安手指微顿,却很快又继续弹了下去,语气依旧淡然:“是我引狼入室了?”
景玉感到心中一暖,她这句不带质问的询问,已是足够的信任。
“他是高太傅的人,”景玉沉声道,“只可惜知道得不多,我审不出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一曲罢,穆安直觉浑身舒坦了不少。
她拉过景玉的手,话锋一转,“今日是我生辰,我在等你用膳呢。”
闻言景玉一愣,自己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唉呀,我竟没有备礼物。”
穆安攥住了他手,“幸而你没备。”
她眼含柔情,“我只想要一支发钗,你若是备了旁的,我还不高兴了。”
景玉又是一愣,他知道穆安的意思,三年前,正是自己以一支发钗引她入局。
穆安指尖冰凉,却牢牢牵着景玉不放。眼下是深秋,庭中残灯摇曳,映出两人斜斜的身影。
第二日,穆安一反常态主动去了趟安国侯府。
安国侯不在府中,来迎她是韩夫人和韩夫人生的两个儿子。
韩夫人一眼瞄见了跟在穆安身边景玉,微微一愣。倒是景玉噎着嗓子,有些瑟缩地行了个礼,“承蒙夫人抬举,吴九如今跟在韩大人身边,颇受赏识。”
韩夫人笑着应和:“那就好,那就好。”
穆安在安国侯府用了膳,韩稼这场风波基本已经过去,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再平庸无才可到底是皇后的弟弟。皇亲国戚,岂是寻常勋贵可比的。
用完膳,穆安悄悄与韩夫人说了话,“韩家如今势头正盛,我这边得了消息。”
她语气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既然平王和高太傅打算栽赃她的事并没有办成,那大有可能将目标转移到韩家。
“请夫人嘱托侯爷,务必将府中库房细细检查一遍,近日来更要多留意府中的货物进出。”
韩夫人从没和这个先头夫人生的儿子打过交道,如今被吓了一跳,好在她知道事情利弊,欣然点头应下。
二人这晚便在安国侯府住下,夜色阑珊时,穆安却听得屋外一阵喧闹。
她披衣起身,景玉也随即跟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脚步加快。
才走出廊下,便见下人们匆匆忙忙点灯引路,一辆沾满尘泥的马车停在前院,车后盖着白布,隐约可见血迹斑斑。
韩夫人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脸色惨白,踉跄着掀开了白布的角。
一具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静静躺着。
“老爷——!”韩夫人一声悲恸,扑在尸身上泣不成声。
家仆跪倒一地,低声道:“回夫人,侯爷随卫队入山狩猎,不知何故马儿受惊,侯爷跌落山崖,等众人赶到……人已经去了。”
穆安听着这些话,手心冷得发僵。堂堂侯爷,皇后生父,马匹受惊,跌落山崖,这实在死得过于蹊跷了。
这一夜,哭喊声此起彼伏,整个安国侯乱做一锅粥。
穆安一夜没睡,第二日朝会一散,韩秋明立刻传召穆安入内。
才踏入殿中,一方砚台便猛地砸在穆安脚边,碎石四溅,险些划伤她的脸颊。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父亲的主意!”韩秋明气得脸色发白,声音发颤。
穆安连忙跪下,低声道:“娘娘息怒,切莫伤了身子,此事与我无关。”
韩秋明扶着腰,面色泛白,显然有些不适,却仍咬牙质问:“我父亲死了,韩家的爵位、家产都落到你头上。穆安,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真当我怀着身孕,便没有精力收拾你吗?”
韩秋明提高了音量,“还是你以为杀死我那个没良心的爹,能害得我一尸两命,你就能借着韩稷的身份在召国呼风唤雨?”
穆安心跳漏了一拍,韩敬一死,她的确受益最大。
穆安连连叩头,“我如今所有,全赖娘娘栽培,自不敢有异心。安国侯之事,的确与我毫无干系。”
“定是有人算计,娘娘不要中了歹人奸计!”
韩秋明正在气头上,忽觉腹中一阵抽痛,身子一晃,扶住案几。
“娘娘!”穆安惊呼,欲上前搀扶。
“滚开!”韩秋明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这件事,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穆安僵硬在原地,很快就有宫女将她请了出去。
穆安身上起了一阵薄汗,脚步也有些虚浮。韩敬的事多半是平王和高太傅做的,她的身份已经暴露,杀了韩敬正好可以挑起皇后对她的不信任。
没了韩秋明的庇护,要捏死她可就容易多了。
听了今日之事,景玉宽慰道:“韩秋明是在气头上,等过段时间便想清楚了。”
“更何况她马上就要吃个大亏了。”
“哦?”穆安挑了挑眉。
“你亲我一下我再说。”景玉又起了腻。
穆安知道景玉是想逗她开心,“韩府可是查出来什么了?”
景玉一笑,“几大箱兵器甲胄,都堆在库房,可以治个谋反之罪了。”
穆安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禁有些后怕,差一点他们就中计了。
第二日天色尚早时,街道上人来人往,却并不嘈杂。
穆安仍是心绪不宁,可早朝还是要上的。
二人走到长街尽头时,迎面缓缓走来一个身形瘦削的老人,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步履蹒跚。
老人面容古怪,双颊上各有一道暗青色的纹身蜿蜒而下,似蛇非蛇,看上去有些诡谲。
景玉立刻停住了脚步。
“怎么?”
景玉拧紧了眉头,“我收到的消息明明说,巫医已经死了。”
穆安心中一紧,立刻回过头来盯住刚刚那个老者的背影,背上起了一阵虚汗。
她和平王都想到了暗杀这一招,景玉借了吴九的身份假死脱身,这个巫医又是如何活命的?
景玉侧过身来,身亲严肃,沉声道:“无妨,你先去朝会,我来想办法。”
穆安毫不迟疑,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进宫的马车。
朝堂之上已人影幢幢,穆安手持笏板,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敌意看向宣珲,对方却是轻蔑一笑。
她的手心已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直视前方,压下翻涌的心绪。
龙椅上的九武至尊依旧端坐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原以为巫医之事已经结束,如今此事一旦暴露,不仅是她,连同韩秋明和整个韩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宦官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时,穆安的心沉了几分。
意料之外的是,宣珲没有动作,反倒是太傅高子成缓步出列,拱手奏道:“启禀陛下,臣接到密报,前安国侯韩敬,于私宅密藏兵器甲胄,藏匿军械,意图不轨。”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骚动声。
穆安闭了闭眼,心头骤紧。
在一旁垂帘听政的韩秋明先一步动身,声音带怒,“高太傅,此事关乎谋逆,可有实证?”
高太傅面不改色,扬手令内侍呈上一卷,“陛下请看,此为搜出的仓储绘图,标明私藏兵刃、铠甲之处,所用铁器与官兵制式一致,难以推诿。”
大殿陷入短暂的寂静,连韩秋明一派的人马也面露惊疑。
“安国侯骤然坠马身亡,”高太傅步步紧逼,“臣以为,恐怕不是意外,而是畏罪而亡。”
穆安眼皮微颤,却仍不动声色。
“你放肆!”韩秋明忍不住斥道,“竟敢污蔑国丈!”
“臣不敢妄言,”高子成微微一躬,“此案自有陛下定夺。皇后若再出言搅扰,只恐适得其反,惹祸上身。”
宣璨始终沉默端坐,眸光涣散,看不出情绪,仿佛一切风雨都不曾入耳。
“陛下以为如何?”高太傅忽然抬首,目光灼灼。
宣璨自然无法回答他,穆安上前一步,“敢问高大人,若是安国侯府上没有所谓的兵器甲胄,该当如何?”
高太傅眸中一闪,似笑非笑:“若真是空穴来风,臣自当请罪。”
穆安眼神冷静如水,“高太傅此言既出,便请陛下下旨,命御前锦衣卫即刻入安国侯府彻查。若无所获,还韩侯一个清白,也还陛下一个明断。”
言罢,她的目光在宣璨和韩秋明之间扫视。
高子成微眯了眼,片刻后拱手:“臣自无异议。”
韩秋明一手紧攥帘边,指节泛白,“那就有劳高太傅届时拿出个说法了。”
龙椅之上,宣璨得了信,终于缓缓开口:“既如此,便依皇后所言。”
“查——”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朝堂上一众人都噤若寒蝉。
宣珲轻轻一笑,不屑地偏过头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