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贼老天真是不给人一点活路,这雨大的能把人冲走了。”
二麻自打下雨开始,嘴里就骂骂咧咧的没个停。
他一边跑着,两只浑浊发黄的眼珠子四处打量,寻找避雨的地方。
三麻怀里抱着一个粗布包袱,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半天连一棵能躲雨的树都见不到,二麻越发暴躁起来,也不顾还在淋雨,回身一脚就把自家弟弟踹倒在地。
三麻猝不及防被一脚踢在大腿上,整个人狠狠扑倒在地,怀里抱着的包袱也被踢散开来,露出里面的几件衣裳并一个荷包。
顾不得自己仍在发痛的腿,三麻连忙把东西拢到布上,又紧紧抱在怀里。
原本还气的要命的二麻见了包袱心情又好了一些。
前些天土匪进镇子的时候他只顾的上逃命了,倒是这个一向窝囊的弟弟还能趁乱摸个包袱来,总算还有些用处。
他又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瞧见了不远处的小林子。
“那林子里树多,咱们去那避避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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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玲听到声音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碰上麻烦了。
但眼下这种情况,她没法带着母亲避开,只能将车并车上的母亲往树后藏了藏。
男人粗噶难听的声音越发近了,杜玲将掩藏在包袱中的剪刀抽出来,放在娘的裙边,确保她一伸手就能够到,自己则站在车前,注视着两道身影慢慢逼近。
“也不知道晚上在哪歇脚,这雨还真下个没完。”
“要是能碰上一两个短命鬼就好了...”
二麻一边摸着饿的发疼的肚子,一边在林子里走着,话音还没落下,视线就和十米开外的杜玲对上了。
他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前面那人是谁,只知道看身形不是个娘们就是个瘦竹竿。
那原本写满烦闷的脸上一下就染上了阴森的笑容。
“哎呀,这大雨天的,怎么还有人孤零零的赶路呢...那边的,识相点把值钱的家当还有吃食交出来,老子我填饱了肚子下手还能轻点。”
二麻给三麻使了个眼色,兄弟俩马上默契的向那道人影围去。
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冰的人哆嗦不说还遮挡视线。
杜玲将头发顺到脑海,一张二麻恨得牙痒的脸庞显露了出来。
她将剁骨刀往身旁的树干上一劈,刀身嵌入树干三指多深,大树震颤两下,飘落一地的树叶。
“再往前,死。”
虽然不知道那刀劈在树上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劲儿,但一个单薄消瘦的姑娘突然拿出一把大刀来还是把两人震的停下了脚步。
三麻犹豫着没敢继续往前走,二麻却是嘲弄着大笑出声:
“拿把刀来就能把哥哥我吓到?你当你是什么?戏本子里的将军吗?可惜没生个把儿!”
语罢,二麻继续大步朝杜玲走去,两只手伸出来,一只往杜玲脖颈抓去,一只朝手上的刀夺去。
三麻脚步落后几步,还没来得及跟上,就听见男人后退几步,痛呼出声。
杜玲握着刀的手缓缓收回。
只见那磨得发亮的刀刃上赫然染着一抹鲜艳的血迹。
流民和土匪不一样,官府会剿匪,不会剿流民,甚至还要想法子安置流民。
杜玲能杀土匪而无后顾之忧,却不能杀流民。
所以她只想着能将面前两人逼退,手上并没有下全力。
二麻捂着自己的手腕,疼痛叫他面色扭曲的同时,眼里的怨毒凝成液体一般喷溅而出。
贱人,居然敢伤我!
受伤并没有叫他生出害怕退走的心思,反而让怒火升温了他的大脑,他将手伸到后腰处,掏出一把缺了口菜刀来。
“等我把你的拿刀的手指都剁下来,你就该后悔没有及时求饶了。”
说罢,他朝杜玲扑去,杜玲原先还顾忌着身后的杜大娘,不敢挪动位置闪避。
但二麻居然也有刀,她闪避间就没法遮挡,叫板车露了出来。
二麻精明的很,见一时半会没制住杜玲,反而自己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后,就知道杜玲不是自己平常遇到的那种娘们。他才反应过来,这贱人他妈的还真是做过屠夫的。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树后的板车并车上的人影,心下马上就有想法。
“三子,去把车上那老太婆抓起来。”
三麻原本只在两人打斗间时不时的干扰一下,得了指令马上调转方向往树后去。
杜玲闻言马上去阻他的路,却被二麻一刀劈了回来。
那男人狞笑着,“你现在把刀丢了,我还能给你个痛快,不然我就叫你看看你老娘的手脚是怎么被剁下来的。”
怎么自己想带着娘好好过日子就这么难呢。
杜玲想着,原本就不平静的心里像是被点起了大火,熊熊燃烧着叫她痛不欲生。
父亲的去世、街坊们的冷嘲热讽、不断侵扰的流民、抢掠的土匪...
桩桩件件,像磨盘一圈圈的碾在她的身上,想叫她打断自己的骨头,磨碎血肉。
可她,还真就不想被这么碾碎。
过快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杀土匪时那种冷静的状态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那个叫三麻的虽然是个男人,但生性胆小,且长期的逃亡挨饿叫他变得瘦弱不堪。娘的手里有剪刀,出其不意下会叫那人吓一大跳甚至受伤。
只要自己在十息内把眼前这个人制服,娘就不会有危险。
杜玲心里数着数。
拾
二麻见杜玲拿着刀的手慢慢垂下,以为她准备放弃挣扎了,不由得大笑起来。
玖
“算你识相,你放心,老子我正好还缺个媳妇,像你这样身子骨还不错的一看就能生儿子...”
陆
二麻的拿刀的手微微松懈了一些,却突然听到三麻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过去。
肆
一阵劲风袭来,带着浅淡的家畜腥味扑在二麻的脸上,随后脖子一阵剧痛,他的眼里的物件全都倾斜下来。
好痛,这是伤到哪儿了?
壹。
脖颈只剩一半连接着头身的男人嘭的一声倒在地上,扬起一地落叶。
杜玲稳了稳震颤的手,拎着沾满血的刀往树后快步走去。
杜大娘正满脸戒备的缩在板车一角。她手里拿着剪子护在胸前,眼神紧盯着跪趴在车轮边的陌生男人。
三麻捂着双眼,鲜血从眼睛里不断的流下。他哀嚎着,嘴里不停的喊着大哥救我。
杜玲将手里的刀背在身后,一只手拽着三麻的头发将人往后拖。
怕娘担心,她还冲杜大娘露出个笑脸来。
“我来解决,娘你坐着别动,小心衣服打湿了。”
杜大娘松了剪子,整个人泄力坐在车上。
没一会儿,一道沉闷的声响响过,杜玲带着擦拭干净的刀和一个包袱回到了杜大娘的身边。
“那两个流民不知道从哪来偷来还是抢来的东西,我顺手拿过来了。”
杜玲打开包袱,看到了几件男女衣裳,补丁不多,成色看着还行。
衣裳下是一个粗布荷包,荷包上绣着一朵并蒂莲,包里装着一只银簪、一个银镯和一两左右的碎银,合起来莫约二两半重。
杜玲估摸着这个包袱应该是哪对夫妻的,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两个流民手里。失主是找不到,也没地儿去找了。
杜玲将衣裳装回包袱放在板车上,荷包藏到胸口缝着的暗袋里。
有了这些钱,去何镇倒是多了两分底气。
两个歹人去了哪里,杜玲是怎么处置的。
杜大娘一概没有过问。
她拉着杜玲的手,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
“可有哪里伤着了?坐车上来歇会儿吧。”
杜玲将衣袖拉起来,两只纤瘦的手臂露了出来。
“没伤着呢,你看,哪哪都好着。”
杜大娘安了心,不管杜玲以身上湿透为由的拒绝,硬是把人摁着坐到自己身旁。
嘴上说是不累,但靠着母亲,杜玲还是没忍住眯了一会儿。
只不过心里不安稳,没多久就清新了过来。
又过了一刻多钟,雨终于停了,杜玲将东西规整收好,重新推着板车上路。
很快,那片小林子便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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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老天爷看在杜玲母女一路确实吃尽了苦头,接下来几日的天气都好好的,没有出现下雨的情况。
随着往何镇越来越近,官道周围赶路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日,杜玲抵达了灵抚镇。
山临县一共五个大镇,从最西边的庆镇到最东边的阳平镇,按顺序分别是庆镇、灵抚镇、何镇、拜镇、阳平镇。
也就是说,杜玲的行程已经过半。
从庆镇到灵抚镇,杜玲花了十一天,为了节省开支,母女俩靠着家里带的干粮、路上挖的野菜野草和杜玲费尽心思力气捉到的蛇鼠度日。
走到灵抚镇入口的时候,杜玲身上只剩下最后半块糙饼子和半竹筒水了。
母女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在灵抚镇休息一晚再继续上路。进了镇子,除了买些干粮外,杜玲还准备带杜大娘去医馆看看。
靠着杜玲一路的细心照顾,杜大娘虽然仍是有些体热,但状态只是比刚出门那会儿稍差了些。
她自己觉着过段时间就能好了,但杜玲心里不放心。找人打听清楚镇上唯一一家医馆在哪后,便推着板车往那去了。
慈济堂,是灵抚镇唯一一家医馆。
堂内有一位姓齐的大夫,这大夫和庆镇的郎中可不一样,人家是师出有名的正经大夫。
杜玲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迎着百姓们好奇探究的眼神,来到了慈济堂门口。
慈济堂店铺很大,牌匾挂的高高的。
杜玲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着的是不是慈济堂,不过满堂的草药味让她知道自己没有找错。
堂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边站着一个穿着棉布衣裳的男人。
杜玲没见过马,也没见过马车,好奇的多看了几眼,没看明白。
只觉得这马高高大大的,看着真神气,骑起来肯定比驴过瘾。
“买药还是看诊?”
门口的小药童问道。
“看诊。”
杜玲将杜大娘扶下板车,冲药童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我来走亲戚的,您看我这大包小包的怕丢了,能放到店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