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比他差

    冯兰英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个从云京来的知青,虽说文化高、模样周正,可到底和她不是一路人。

    最重要的是,上辈子崔红梅整日里缠着林誉文,在村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后竟把脏水泼到她头上,扯着嗓子喊她不检点。

    他连自己的私事都理不清,没个分寸,她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免得惹一身腥。

    林誉文刚踏进门,就瞧见她脸色煞白。方才听人说她还没出月子,顿时心头一紧:“外头雨大,冯同志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红糖水。”

    “不必了。”冯兰英摇头,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我是来交报名表的,表交完了就走。”

    话音未落,她身子突然晃了晃,手指死死扣住门框才没栽倒。那张脸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当心!”林誉文伸手要扶。

    冯兰英却硬生生避开,强撑着直起身子:“没事,就是今儿个没吃晌午饭。”

    上辈子也是这般,月子没坐完就下地挣工分,结果晕在田埂上。偏巧林誉文路过扶了一把,转头全村都在传她勾引干部。

    “那...那你先坐着。”林誉文讪讪收回手,“柜子里有毯子,冷了就盖上。”又叮嘱了几声,这才出去找水壶倒热水。

    冯兰英的小腹刀绞似的疼。许是连日熬夜绣花,又或是生老大老二月子没坐好落下的病根,这身子总是不爽利。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她咬着牙揉按穴位,好在只是瞬间的绞痛,一会儿就好了。

    林誉文端着搪瓷缸回来,还捎了本书:“冯同志,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看看书,这书上写的可有意思了。”

    冯兰英扫了眼封面。

    “林知青费心了,可我们农村妇女,填饱肚子比看书要紧。”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肚子疼的厉害,哪还有闲工夫看书,就好比是,冻得快死了送来个自行车,饿的人都站不起来了先穿双鞋,虽然他是好心,但是这也不搭嘎,还欠了人情。往坏了想,那可不就是一个读书人拿着自己会的东西到她这村里人面前来显摆?

    林誉文耳根子唰地红了。

    他怎么忘了,村子里会识字的人没几个。

    “有人没有?我要报名!”

    外头突然炸响崔红梅的尖嗓门。

    她拿着昨天晚上熬了个通宵绣出来的牡丹花,见文化局大门紧闭,气得直跺脚:“都死绝了不成?”

    “同志,现在是午休时间。”林誉文皱眉迎出去,语气比方才冷了好几分。

    崔红梅见是他,眼睛顿时亮了:“林知青!你咋在这儿?你不是在乡政府吗?”

    “这儿缺个人手,乡上就把我先调过来几天,等忙完了我再回去。”

    林誉文公事公办地登记完,再回屋时,长椅上早已空无一人。

    …

    雨后的泥巴路湿滑难行,冯兰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她惦记着家里那对双胞胎,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以往这时候,俩双胞胎该哭着嚎着要吃奶了。

    刚推开木门,一股甜腻的酒香就扑面而来。

    冯兰英心头猛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里屋。

    只看见王春娟正盘腿坐在炕上,粗糙的手指捏着筷子,筷头蘸着浑浊的醪糟汁,往老三嘴边送。

    才出生二十多天的娃娃被裹襁褓里,小脸涨得通红,正咿咿呀呀地挥舞着藕节似的小胳膊。

    “娘!”冯兰英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她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过筷子,“您这是作甚?!”

    王春娟被撞得一个趔趄,老脸顿时拉得老长:“冯兰英你吃枪药了?”

    冯兰英攥着筷子的手直发抖。

    她后世见过太多悲剧,满月酒沾一口,三岁还不会叫爹娘。周岁宴抿一筷,上学了还控制不住流口水,这酒对孩子的脑子,太伤了!

    “娃还没满月,您就给他们灌醪糟?”冯兰英声音都在打颤,“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放你娘的屁!”王春娟一口黄牙咬得咯吱响,“老话都说,酒吃得早,官当得早!国栋满月就喝,现在不照样壮得跟牛似的?”说着就要来抢筷子。

    “啪!”

    筷子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冯兰英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婆婆的眼神像淬了毒:“今儿我把话撂这儿,孩子要是有个好歹,我让你们老崔家全赔命!”上辈子老三老四的确对不住自己,可他们现在还是两个奶娃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变成个痴呆傻。

    崔国栋扛着锄头收工回来,就看到自己娘在骂骂咧咧。他刚上前还没来得及问,就被王春娟死死拽住手:“反了天了,儿子你管管这个泼妇!我不就给那俩孩子喂了点醪糟吗?你小时候也喝过,你现在长这么壮,她竟然敢摔筷子!现在摔筷子,以后岂不是要骑到你老娘头上来了!这怎么能行啊,国栋!”

    崔国栋皱着眉:“娘,您消消气,我、我问问英子。”

    “问个屁!”王春娟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当年我当媳妇的时候,婆婆让往东不敢往西!现在倒好,摔筷子打碗的,明天是不是要骑到我脖子上拉屎啊!”

    “你今天不打服这个泼妇,我就吊死在这房梁上!”

    她活了大半辈子,在崔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今儿个居然被儿媳妇当众顶撞,这口气要是不出,往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

    崔国栋顾不得安抚老娘,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里屋。昏暗的煤油灯下,冯兰英正抱着两个襁褓在屋里来回踱步,纤细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她苍白的脸上凝着一层寒霜,连眼珠子都透着冷光。

    “英子,你咋又惹娘不高兴了?”崔国栋犹豫着开口。

    “国栋。”冯兰英一记眼刀子飞了过来,“你娘给没满月的孩子灌酒,你怎么看?”

    崔国栋拧着眉:“娘这事儿是办的不对,但她也是好心,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也没事。”

    “呵,”冯兰英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怀里的孩子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她弯腰抡了个板凳,把他砸了出去。

    夜深了,冯兰英始终没出屋吃饭。

    崔国栋端着碗小米粥蹑手蹑脚进来,粥面上飘着几根腌萝卜丝:“英子,多少吃点儿......”

    冯兰英接过碗,米粥的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她强迫自己一口口咽下去,身子垮了还怎么护着孩子?正想着,突然感觉怀里的襁褓烫得吓人。

    “不好!”冯兰英猛地掀开襁褓,两个孩子的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又急又浅。

    崔国栋闻声探头:“咋了?”

    “发高烧了!得马上去卫生院!”冯兰英戴上毛线帽,手忙脚乱地收拾尿布。这年头新生儿死亡率高,酒精中毒引起的发热更是凶险。

    “去啥卫生院!”王春娟堵在门口,“挂号费一个娃五毛,俩娃就得一块钱!发烧捂出汗就好了,我去熬点柴胡差不多就行了。”

    冯兰英盯着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这老太太生了八个,活下来的就三个,崔国栋崔红梅,还有一个在县里当学徒的崔国庆,可不是好带么?

    得了病,活得过就活,活不过就死吧。

    “崔国栋!”冯兰英一把扯过棉袄裹住孩子,“管好你娘!”

    她撞开婆婆就往门外冲,夜风卷着冷雪扑面而来。

    怀里的孩子烫得像两块火炭,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英子,这么黑的天,你一个人能去哪儿啊!”崔国栋急得直跺脚,却被王春娟枯树枝似的手指死死掐住了胳膊。

    “你就让她去!天天刺绣,指不定藏了多少私房钱。”王春娟眼里闪着冷光。

    “这黑灯瞎火的,天寒地冻的,她还抱着两个孩子。一个女人,万一摔了怎么办?”而且这儿到卫生院走路都得走一小时,崔国栋眼看冯兰英越走越远,心里焦急,直接挣脱开王春娟的手,抓着手电筒就追了出去。

    “娘,你先睡,别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老太太跺脚骂道:“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崔国栋飞快地追上了冯兰英。“英子,”他伸手想接过孩子,却被她侧身避开,“娘就是老思想,她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啥也不知道,我替她给你赔罪。”

    冯兰英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是把怀里的孩子裹得更紧了些。

    棉鞋踩在结冰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寒气顺着裤管往上爬,两条腿都冻得没了知觉。

    崔国栋看着她鼻子冻得通红,伸手想给她暖暖,却被她一个闪身躲开。

    就在这时,一辆三轮车碾过雪坑,吱呀一声停在他们面前。

    林誉文扶着车把,看他们急匆匆赶路,语气关切:“这是怎么了?”

    认出是林誉文,崔国栋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冷着嗓子说道:“没什么,就是孩子病了,我们去卫生院。”

    冯兰英却直接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我孩子发烧了,麻烦您能不能送我们一段路?”她直直地望着他的三轮车。三轮车虽然是脚蹬的,但也比他们靠两只脚走快多了。

    林誉文只是愣了一瞬,连忙调转车头:“快快快上车,我送你们!”

    三轮车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前行,外头风大,崔国栋往前挪了挪身子,挡在了冯兰英面前,不到半个小时,几人就到了卫生院。

    交完医药费回来,崔国栋站在诊室门口,看着林誉文忙前忙后地跟在冯兰英身后递毛巾、倒热水。他突然觉得喉咙里梗了块炭火似的,又烫又疼。

    “英子....医药费我交过了。”

    眼看着林誉文总算出去了,崔国栋连忙上前,想帮忙,却不知道从哪里帮,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她旁边。

    半晌后他哑着嗓子,“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强?”

    冯兰英正给孩子擦汗的手顿了顿,忽然笑了。

    “这还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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