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耳光实在响亮,就连候在殿门外的宫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而被打者,俨然也是又惊又怒。
接连三日来的压抑和屈辱汇聚到一起化作满腔怨愤,傅迅“腾”的上前一步,双眸因怒火崩开几条赤红的血丝,他大吼一声,瞪向林妙:“你敢打我?!!”
一时情急忘了称“朕”。
傅迅自从开了公司后就一直顺风顺水,压榨员工,克扣工资,他早就过惯了这种无法无天的好日子。
但这个长得疑似他手下一名小小员工的可恶女子,竟然敢朝他挥巴掌?!
若不是仅存的一丝理智时刻警醒他这里是大燕王朝而非他的天下,他真想抓过林妙,反手抽回去几下方能解气。
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打女人怎么了?
不过傅迅吼出那句之后,就瞥见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林妙用傲然的姿态面对向他,一脸的“我就打你了怎么样吧!”
傅迅怔怔看向女子那张精致的脸,倏地心中一酸,眼睛一酸,五大三粗地老爷们莫名委屈地眼眶发红。
事情不该是这个走向的。
林妙是他的员工,他才是老板!
对方只不过是个看他脸色过活的卑微蝼蚁。
可如今身份对调,林妙的身高虽说矮他不少,但看向他的姿态却足以称得上“睥睨”二字。
一瞬间,傅迅不仅想起了老朝臣们看向他的眼神,更想起了那位年纪轻于他,却手中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暮谨安来。
傅迅捂着高高肿起的一侧面颊心中七上八下,短短对视间,他又逐渐恢复了三分理智。
刚刚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如果眼前的林妙真非他认识的那个,他如此大吼大叫,这位太后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把他杀了?!
届时,大不了对外宣称他重病卧床,不能执掌朝政,再从林妙母族过继来一个年幼的继承人,如此太后还是太后,摄政王也还是摄政王……
可他呢?
他岂不是成了一穿越就夭折的炮灰工具人吗?
傅迅当然不想死。
他不但不想死,还想把林妙、暮谨安和那群看不起他的老朝臣们一并弄死!
细思间,女子一挥衣袖,站到了他的面前。
林妙打过人后之所以没动,实在是因为心中太过激动恐暴露了什么。
她这一巴掌可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打,被傅迅压榨欺负过的员工多了去了。
她此刻,总算是能感受到了丁点穿越的乐趣。
暗爽过后,林妙装模作样掀了掀眼,声调也因数次调整呼吸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女子居高临下看向他,语调轻淡:“皇上一早过来闹这么一出,是昨夜没能睡好,还是突发了什么癔症?”
她边说边慢条斯理往前踱步:“哀家打你,是因身负教导之责,不得不受累代打。哀家受先皇嘱托,若是任由皇上肆意妄为,哀家恐心难安,于先皇处也不好交代。”
“你听懂了吗?”
林妙冷声发问。
傅迅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但最终还是隐忍不甘地点了下头。
他虽如此,可女子眼中报复之意尚未消除,于是声调又放轻些:“皇上,哀家有句话不得不说在前头。这大燕的皇位么……你爱坐坐,不爱坐,就滚!”
话落,傅迅骤然抬起了眼。
“爱干干,不干滚。”
三天前,他才刚用这句话对付过林妙。
“你到底是不是……”
傅迅在惊惶中脱口而出,只是话还没能说完,便又强行咽回了喉中。
虽然他确实不想承认,可林妙那一巴掌打的当真是痛。
且这女人又有权有势,哪怕他依旧心存疑虑,这下也不敢再冒然的问出口了。
而他那句断在喉口又憋了回去的句子,林妙就只当是没有听见,女子开口唤人进门,复又问他:“今个早朝,皇上还去么?”
“我——”
“儿臣要去的。”
不过再去之前,他得回寝殿让太监拿些冰来敷脸。
门外,如兰低着眉,步伐加快的走了进来,似是没瞧见被打的傅迅,她只半回身同身边宫女轻轻交代:“快去拿些冰来。”
傅迅正要离去,闻此,又放慢了脚步。
这该死的女人虽说对他颐指气使,可身边的宫女倒还听话乖巧,大概是知晓他才是燕朝真正的君主,所以并不敢随着主子慢待与他。
冰来的很快,宫女用方帕细心包裹,摸在掌中倒不拔手。
只是那宫女路过傅迅身旁,眼也没抬的行了个礼,随后就捧着冰帕子去到林妙身边,言语间似是带着心疼,声音也柔婉温暖:“娘娘,用冰敷一下掌心吧?恐伤了手。”
傅迅:“……”
眼见着曾经的无良老板灰溜溜离场,若非几名宫人还候在身边,林妙简直要拍腿狂笑。
爽啊!
女子掌心细嫩,方才用力过猛确实多了些火辣辣的不适。
她攥着冰块坐到方桌,又喝了盏茶,便心神愉悦地开始用饭。
朝臣们不知后宫这点插曲,见太后和皇上尚未到来,就又借着“南兴县大旱”一事,彼此正争吵的脸红脖子粗。
林妙早起没那么好的胃口,只吃了半块蒸糕,这会儿正一下下挖着碗中的奶豆腐。
奶豆腐入口丝滑,白嫩嫩爽口的很。
如兰见她似是合口,就小心翼翼地介绍起来:“娘娘,这一道小食里加了牛乳和鸡蛋,碗底还铺了层红豆搅成的细沙,膳房知晓近日天气干热,恐娘娘胃口不佳,做好就一直用冰桶冰着,但娘娘也莫要多食,毕竟冷食伤胃。”
林妙喜食甜品,原以为来此之后就要和她最爱的甜品们挥泪告别了。
不成想这里的御厨倒个个争气。
她又贪食两口,浓郁的奶味在口中化开,林妙闭目,心说:不用这小宫女讲解她也知道,这不就是现世时她常吃的双皮奶吗?!
凉食总是能令人削减火气。
早上的那点不快,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虽说方才是她占了上风,但林妙也并非一点不气。
傅迅急着跟她相认,无非就是想借她手中的权势反客为主,都到了这会儿,这缺德老板竟然还做着美梦!
即便她承认自己就是林妙又能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
傅迅连自身的处境和如今的形势都弄不明白,林妙心说,保不齐无需她来出手,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摄政王就先KO他了。
说起这摄政王……
林妙接过如兰递来的花露漱了下口,又将凌乱的袖口抻平,说了一句“去上朝吧”,就稳稳当当走了出去。
明轩殿内,龙涎香的味道令人闻之清明,许是时辰太早,日头尚照不进殿宇,盘龙金柱个个井口般粗壮,林立在朝臣分站的两侧,显得这座大殿的氛围也多了几分严肃。
“钦天监,钦天监监正何在?贵司不是一向很懂推演观星之妙法,如今南兴县之事迫在眉睫,贵司刚好专业对口,就别杵在那袖手旁观了,难不成你们只想吃朝廷的闲饭?”
说话之人眼带讥讽,气的钦天监监正眉毛乱飞。
须臾,又一人道:“求什么雨!鬼神精怪之事休要带上朝堂,小心太后娘娘治你个罪名!”
那人说罢又笑:“不过届时,你倒是能去刑部大牢吃碗牢饭了~”
“我呸!你一翰林院抄书的就莫要再此大放厥词了!”
被奚落之人似是脾性冲些,也或许是倚仗了何人的威风。
只见他一步迈出,掷地有声:“自古以来,女子本就不可妄议朝堂之事,太后娘娘固然身份尊贵,但宫廷之内向来各司其职,先皇病中之言,岂可作数?”
“好你个老东西,先皇——”
几位大臣未等吵完,林妙就从后殿走了出来,冰敷了好一会儿的傅迅也毕恭毕敬随在身侧。
原主母族姓卢,舅舅卢卓则官拜燕朝宰相。
虽说刚那几句表面听起来只是在议“南兴县干旱”一事,但无人不知,朝中卢党和暮党向来对立,即便卢卓和暮谨安面上相处和谐,可私下里,暮党自是不希望林妙一直垂帘听政。
先皇定下此等规条后,暮党便开始蠢蠢欲动。
更有甚者在背后直呼林妙为霍乱朝纲的“妖后”。
林妙被如兰搀扶着上了台阶,一张精致的面孔看不出半分情绪,她似是并不在意那些朝臣们暗地里的态度。
可她越是如此,暮党们便越是觉得她心机叵测。
这两日,林妙也揣摩清楚了先皇的圣意,君王玩的无非一个制衡之术。
从先皇匆忙立下宰相外甥女为后来看,他对暮谨安的权势也是相当防备的。
看来,满朝堂里,能跟摄政王抗衡的就只剩下卢卓一人了。
既然谁都动不了谁,那她还急个什么劲。
女子高作明堂,目光徐徐向下,隔着帘幕,与宰相卢卓并排而立的男子似是正在整理两侧间的衣袖。
他姿态悠哉,神情专注,半披半束的墨发之上也只配了一只素白的簪,男子一身低调的玄金朝服,看似温和无害,可身前绣制的五爪巨蟒却又隐隐带着些许威压。
暮谨安腰身束着的螭带处垂着块玉,白玉纹样简洁,内里似乎还透着股纯净的冷芒。
玉随人动。
男子微微侧目,冷芒拂照过的那张面庞仿若沁满了霜雪。
暮谨安似乎不爱笑,这是林妙第一日见他便得出的结论。
此刻,男子眼睫半垂,单手搭在一侧袖间,殿外似有风来,带动袍角轻轻摇曳。
林妙正淡淡望他。
倏然,男子似有所感,微微抬起的一双眸色泽深暗,瞥回来时,连同周身的清冷也一并送回了她的眼前。
林妙微微挑眉,直视向霜雪。
一息过后,对方那双不染尘埃的眼也再次回视向她。
女子分明瞧见,暮谨安的唇小幅度的轻勾了下,只是那道淡薄的目光里满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