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群玉:“哪里有主家未动,客人先动的道理,您先请。”
祝母摇头,“哎呀,应该是客人先动筷子的呀,不要这么客气嘛,小娘子。我们都是乡下的粗人,你这么客气我们才不自在,看您夫君就爽快的多。”
苏舞雩却动了,不是动手,而是动筷,精准无误地夹到了佛跳墙里的鲍鱼,而这个动作也让风群玉心头一跳,连忙掩饰性咳嗽了一下。
说的是动手不是动筷,他不会真想尝一口吧。
她重重的咳嗽起来。
苏舞雩便拨弄了一下鲍鱼,随即状似紧张的站起来,开始给风群玉拍背,也就是这个时候,立侍在一旁的小丫猛地瞪大自己的眼睛,因为苏舞雩碗中的鲍鱼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只芋螺,螺足还在轻微的摆动。
苏舞雩十分担心的轻抚风群玉背部,祝母也站起来看她的情况,就在这时,祝母也看看碗中异向,不由得也瞪大眼睛,看向小丫,小丫便三下两下奔过来,捏起这只芋螺便将其往肚中送,但芋螺有壳,实在难以下咽,她只能鼓着嘴伸长脖子。
风群玉咳嗽声稍住,苏舞雩便停止拍背,一回转便看见小丫吞咽芋螺,祝母眼神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杀意,苏舞雩却是神色如常,好像压根没有看见这一幕,在试探性的摸了摸椅边后谨慎的坐了下去,开始用勺子拨弄碗。
眼睛却没有看碗。
眼神也没有焦距,显得有些空茫。
这时,祝母才想起来,这个人好像是个瞎子。
她敛下眸子里的杀意,看向风群玉,却见此时的风群玉微蹙眉头,轻捧心脏,气息都有些微弱道:“我少幼之时就有心疾与咳疾,已经久未发作,不知怎的,现在又发作了。真是扫兴,真是的……我这不中用的身子。”
苏舞雩还在拨碗,眼神似有疑惑,好像在惊讶自己前脚捡的菜这时为何不见了。
与此同时,他却轻轻的用手指点了点桌子。
风群玉又咳嗽起来,这次却是对苏舞雩发起脾气来。
“我咳的这么厉害,你还在那里拨碗,我真是,”她粗粗的喘了几口气,声音也委屈了起来,“我真是错看了你,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德行,一点儿也不知道哄人,我早该……咳咳咳。”
祝母靠近风群玉,做起和事佬来,“都这样了,你可不能动怒啊,越动怒咳的越厉害,你应该对男人多体谅一点,他们心思没有这么细的嘛。”
她安慰地拍着风群玉的背,却听见一声□□叫,心觉不妙,立时看向桌子,只觉自己好像也有了心疾,下一秒就要心疾发作,只见满桌的菜在顷刻之间变了一个样子。
锦绣前菜拼盘的酱牛肉片已经变成了粗粝的树皮;糖醋小排变成了石头与树枝;凉拌时蔬中的胡萝卜丝变成了黄色的布条,黄瓜片变成了碧绿的树叶,紫甘蓝丝则变成了紫色的树叶。
菠菜叶已经变成了碧绿的水蛭,此时正在白色薄石头片汤中翻滚着自己的身体。
最重量级的变化当属于佛跳墙,鲍鱼全部变成了芋螺;海参变成了一条条黑色软泥;鱼翅变成了没刮干净鳞片的鱼尾巴;鱼肚则是变成了绿皮白底的癞蛤蟆,三蹦两跳便跃出了锅,端坐在桌头发出呱的一声。
风群玉把自己的头埋在自己手臂里,假作弱柳扶风之态,蹙眉疑惑道:“咦,我的病这么严重,都幻听了么。”
此时的小丫还没有吞下芋螺,祝父见此不及多想只好一步跨出,便把发出那呱声的癞蛤蟆吞下肚去,眼睛里流出两行热泪。
祝父道:“既然,呱……”他捂住自己的嘴,狠狠捣了下自己的腹部,才继续开口道:“既然病的这么严重,那就回去吧,这位贤侄,你看不见身边,老夫扶你回去。老婆子,你就扶风姑娘啊。”
回头看向小丫,“先将这些收拾了。”
小丫到这个时候才勉强咽下一只芋螺,同样被这芋螺噎的双眼通红,听见祝老爷的吩咐连忙点头,双手一兜一卷,并用整个桌布兜住了满桌子的菜。
风群玉也在这个时候非常巧的抬起头来望向被收拾了的饭菜,脸上闪烁过疑惑,“菜还没吃几口,就这样收走了,真的好吗?这也太浪费了吧?”
她轻轻咳嗽几声,“现在可是初夏,能寻到这样饱满的莲藕,应该是很不容易的吧。这里也不靠近海边,能寻到新鲜的鲍鱼与海参,更不是一件易事。这菠菜就更珍贵了,我还从来没有在夏天见到过菠菜呢……”
祝父祝母以及侍从:……
“真是的,我怎么就有了这么一具不中用的身体,枉费主人家的好心当真不该。咳咳,咳。”
祝父祝母以及侍从:……
她的表情变得泫然欲泣起来,转而看向苏舞雩,又变成了难受,道:“你也真是的,看我这么难受也不搀我一把,早知如此,我怎么会嫁给你!真是!”
祝母祝父的脸已经僵住了,不知道一顿小小的饭怎么会弄得这么乱七八糟,当务之急还是快把他们请出去,别让他们发现什么端倪,于是连忙把风群玉搀扶到苏舞雩面前,道:“真是的,怎么不懂疼人呢。”
苏舞雩:“……”
苏舞雩僵硬的揽住了风群玉的腰,风群玉则是附和的应和道:“是呀,是呀。”
苏舞雩搀着风群玉出去了,到达走廊处,苏舞雩便松开了手,风群玉则终于吐出了那口藏在胸腹之中的气。
“……我看见那些菜了,没想到自己也能体会到聊斋志异里的待遇。不过,这些菜怎么会突然变成原型,是你做的?”
苏舞雩矜持地点了点头。
“那你不知道事先告知我,要是我真的动了筷子该怎么办。”
苏舞雩便摇了摇头,他知道她不会动筷子的,因为她很警惕,而且很聪敏,她难道不是一眼就看出来有些菜不合时令,有些菜不合时宜么。更何况,哪里有她这样倒打一耙的,他还没有算那一筷子桂花糖藕的账,难道她就不担心自己吃了那‘桂花糖藕’么。
他没有说话,风群玉还是看出来了他内心的言语,便微微一笑道:“我们苏舞雩苏公子可是灵力高强天赋绝伦的捉妖师,怎么会看不清这一点儿小把戏呢,自然是不会吃的,这一点我可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到现在,可是滴水未进,粒米未动,只有昨天的鱼垫肚子,你不饿么。”
风群玉环视了一下四周,眼睛却微微一亮,因为她看见了一棵树,那树生的高大,有半数伸到了院墙里面,绿翠的枝头坠着些果子,沉甸甸,水灵灵的。
她来到墙边,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暗探自己当年功力不减,随即便伸手去够枝头上的果子,摘了两三颗果子,将其兜在自己袖子里。
“我要是这样扔下去,你能接的住么。”
她晃晃手里的青果,看向墙下抱臂的少年。
苏舞雩却是脚尖一点,便轻轻松松的站在了墙上,随即又快且自然的坐在了风群玉的身侧,伸手取过了一枚青果,用手指在表皮摩挲了一下,复又归还给风群玉。
风群玉:“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苏舞雩口语道:“果子,酸的。”
风群玉看向手中的果子,心想着这和自己平时吃的脆梨没什么分别,闻起来时表皮也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就算不是很成熟,也不至于说这是酸的吧。再说了,他再怎么灵力高强,也不能手指一摩挲就知道这果子是甜是酸吧。
可是,他看起来又是如此成竹在胸。
她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青果,终究还是打算自己试试,于是便张口咬上这梨。
苏舞雩微微偏了偏头,打算感受她的反应,不料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咀嚼着口中的果肉。
咀嚼完毕,风群玉将手中的梨翻覆了两遍,声音却微扬道:“你说错了,这梨明明很甜,一点儿也不酸。”
她的语调是扬的,但她的嘴唇却不由自主的抿了起来,天知道这梨怎么能这么酸,简直酸到涩,涩到苦,长的这么青翠多汁,没曾想居然是如此梨不可貌相。
就在这时,苏舞雩却从她兜着的袖子里拿了一个青梨,张口咬下。
风群玉也观察起他来,却见他眉目柔和,神色如常,脸庞流露出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温柔。
这也太能忍了吧,这样酸的果子,也能表情管理不失控,绝非常人。
“怎么,很甜吧。”她轻轻地问。
他便轻轻的动了动自己的唇,道:“公主所言极是。”
风群玉辨出他的口语,却脸色一变,微微一笑,便把自己衣袖里兜着的果子都给了他,径直跳下了院墙,朗声道:“既然这么甜,那这些果子,就由你消灭了吧。我不爱吃甜果子。”
苏舞雩慢半拍的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被她塞了好几颗酸果子。
其实,酸果子的滋味也不错,毕竟在关键时刻可以用作裹腹,救人性命。
让他想想,那已经是好久远好久远之前的事情了,自己失去四感,举步维艰,只能靠窗前这化甘梨裹腹。
化甘化甘,夏时酸涩难咽,到秋时才会由酸转甘,由此才得名化甘。
他又咬了一口脆梨,任由酸涩在自己口中弥漫,心却莫名一跳,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所以,它应该吃什么呢。囊中的奶只剩下一点儿了。”
风群玉看着舔奶的小猫崽,忧愁的望向苏舞雩,苏舞雩则拢着袖子淡淡地看着风群玉,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风群玉:“额……所以,这不是要想想办法么。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村镇,不会缺刚下了崽的母羊吧。”
所以,这人干嘛要拎着还没断奶的小猫崽来救她呢,还带着她脱离了苏家的大部队。
不过,话又说回来,草地的那伙刺客,究竟意欲何为。
杀她。
她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被父皇母后厌弃,又自幼生活在万国寺,没有什么势力,更没有什么价值,是谁想要她的性命。
两人抱着小猫崽正欲踏出祝府,却被祝府的下人拦阻了下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夫人说了,没有好好招待两位贵客,觉得内心很是歉疚,希望能在晚上的宴席上好好招待两位,希望两位不要推辞。”
祝府的下人展露出一张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