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半的哨声比往常更加刺耳。
"全体起床!违禁品检查!"生活老师的吼叫声穿透宿舍薄薄的门板。
江澄机械地爬下床,自从来到这所鬼学校,他连做梦都充满了下坠感。
金属探测仪的嗡鸣声中,江澄的目光落在对面女生宿舍楼。幽时渊应该也已经起床了。
"滴滴滴——"探测仪在他裤袋处尖叫。
"拿出来!"生活老师厉声道。
江澄慢吞吞地掏出一颗水蜜桃糖,这是幽时渊上周偷偷塞给他的那颗,他一直没舍得吃。
"违禁食品!没收!"生活老师一把抢过糖果。
江澄下意识想抢回来,却被许松按住了手臂。他咬紧牙关,看着那颗糖被扔进黑色垃圾袋。不知为何,这小小的损失比被没收手机时更让他愤怒。
五点半晨跑时,天色还未亮透。操场边缘的铁丝网上挂着露珠,像无数透明的眼睛。江澄跑在队伍中,目光不自觉地寻找幽时渊的身影,她总是跑在女生队伍最前排,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今天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背影。
"幽时渊呢?"他问旁边的玉不眠。
玉不眠脸色苍白:"她昨晚胃疼,去医务室了。"
江澄皱眉。他记得幽时渊昨天中午只吃了半块面包,晚自习时一直按着腹部。
晨跑结束的哨声刚响起,一声沉闷的"砰"从教学楼方向传来。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操场瞬间安静。
"什么声音?"有学生小声问。
江澄看到老师们脸色骤变,几个领导快步向教学楼跑去。晨跑队伍被紧急带回教室,一路上,窃窃私语像瘟疫般蔓延。
"有人跳楼了..."
"是高二的..."
"听说还死了一个,憋死的..."
回到教室,李老师面色铁青地站在讲台上:"安静!现在开始晨读!"
"老师,是不是有人——"一个男生刚开口就被打断。
"与你们无关!专心学习!"李老师拍桌怒吼,"分贝测试仪低于六十的加读半小时!"
教室里响起机械的读书声。江澄心不在焉地念着课文,余光瞥见幽时渊空荡荡的座位。直到第一节课开始,她才悄无声息地回到教室,脸色比早晨更差了。
"怎么回事?"江澄小声问,"听说有人跳楼?"
幽时渊轻轻点头:"高二的,从五楼跳下来。还有一个...在厕所隔间发现的,憋死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这种事情很常见,很多学生因为无法承受压力而选择自杀。”
课间操取消,全体学生在教室自习。中午时分,消息已经传开了。
跳楼的是高二年级的学霸,长期失眠;憋死的那个则因为不敢占用学习时间上厕所,硬生生忍了三周。
"真傻,"前排的男生摇头,"忍一忍就毕业了,何必呢?"
"就是,"他同桌附和,"这下父母白养十几年。"
江澄握紧了拳头。在上海,如果有人这样议论死者,早就被揍得鼻青脸肿。但在这里,这种言论稀松平常。
午休时,江澄看到几个高一学生在走廊角落摆了一张照片,周围放着几盒牛奶还有一点面包,学校唯一允许带来的食物。幽时渊和玉不眠也在那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你们认识?"江澄走过去问。
幽时渊摇头:"不认识。但...总该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存在过。"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江澄心上。他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想把这个瘦弱的女孩搂进怀里,告诉她不必独自承受这么多沉重。
下午第一节课前,班主任宣布了一个消息:"高三有个同学因健康原因休学,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千万不能模仿那些休学或者是自杀的,对得起父母吗,对得起老师吗"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休学?他疯了吗?"
"高考怎么办?复读更累啊!"
"肯定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江澄听着这些议论,胃里一阵翻腾。在这个地方,连选择活下去都成了懦弱的表现。
"你们不觉得悲哀吗?"他突然大声说,"一个活人休学比死人更让你们惊讶?"
教室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转头看他,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幽时渊在桌下轻轻踢了他的脚,示意他别再说了。江澄别过脸,胸口堵得难受。
晚自习难得没有老师监督,只有分贝测试仪在讲台上闪着红光。学生们用气音交谈,像一群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蜜蜂。
"听说跳楼的那个留了遗书,"玉不眠小声说,"说宁愿死也不想再参加一次月考。"
幽时渊低头做题,笔尖却久久未动:"每年都有这样的...我们初中时,一个女生因为剪短发被嘲笑,从宿舍楼跳下来。"
江澄难以置信:"就因为这?"
"在这里,任何小事都可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幽时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表姐去年吞了一整瓶安眠药...没死成,现在休学在家,天天被亲戚说矫情。"
江澄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对这个扭曲的世界无话可说。他从小生活在金丝笼里,即使与父母关系冷淡,也从未感受过这种全方位的窒息。
"你们家...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最终问道。
幽时渊沉默了一会儿,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我爸出轨、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成了黑户。我妈...有点虚荣,也欠了债,但她靠自己还清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情绪:"她现在广州打工,希望我...嫁个有钱人。"
江澄挑眉:"所以你是来这钓金龟婿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真是个混蛋。幽时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觉得我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资本?门当户对?我连你们喝的一瓶水都买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幽时渊打断他,"但事实就是这样。在这里,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出去,否则只能重复父母的悲剧。"
学习改变命运根深蒂固影响着幽时渊,家庭教育的原因,让这种观念走向了极端。
幽时渊母亲就指望幽时渊考个好大学,嫁给有钱人。
但是幽时渊不想,凭什么她就不能靠自己,非得靠个什么男人,她想要证明自己可以,自己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强。考个大学,找个好工作,多赚点钱养活自己和母亲。
江澄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她对分数如此执着,那不仅是前途,更是生存。他想起自己在上海的国际学校,每年几十万的学费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家...挺有钱的。"他鬼使神差地说,"不过现在我不算太有钱,家里断零花钱断太多了,现在一个月也就五万块,也花不了,在这个学校里面用不了手机"
幽时渊和玉不眠同时瞪大眼睛。
一阵沉默。幽时渊的表情从震惊逐渐变为苦涩:"真好...我妈妈在广州工厂,一天工作十二小时,工资还不够你喝杯咖啡。"
江澄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金钱的重量。在上海,钱只是个数字;在这里,它却是生死之间的鸿沟。
"跟我在一起吧,"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给你钱花。"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几秒。幽时渊触电般抽回手,耳尖通红:"被发现恋爱是要休学的...我承担不起。"
"谁说要谈恋爱了?"江澄坏笑,"就说你是我家教不行吗?"
玉不眠翻了个白眼:"有大腿给你抱都不抱?咱们可是好闺蜜,你找个有钱的带飞我啊!"
幽时渊低头整理书本,声音几不可闻:"我不习惯花别人的钱...感觉怪怪的。"
江澄注意到她说这话时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骨节发白。这个倔强的女孩可以为了生存放弃尊严,却无法坦然接受他人的好意,多么矛盾的灵魂。
"随便你,"他耸耸肩,"反正offer一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