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为国要尽忠，她命我挂帅去征东。”
穆桂英的水袖在聚光灯下甩出。
她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聚将钟啊！聚将钟！催得我两耳轰。"
台上的穆桂英，一身红衣，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台下坐着的观众，则嗑瓜子喝茶，空气中充斥着热闹。
“这穆桂英扮相真好！”李瑞辉坐在刘团长旁边说道。
刚刚在路上两人碰到了刘团长，随后又邀请他们去看戏。
他俩下午都没什么事儿，而且多听听豫剧总没错，毕竟这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便同意了。
“穆柯大寨上有俺的门庭。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穆龙、穆虎二位长兄。当初......”
“这唱的真不错。”檩黎月看向刘团长。
刘团长笑了：”您这是谬赞了。“他望着台上，”她这还得练，我们这儿唱的最好的可不是这小娃娃，只是可惜了。那三个孩子……"他叹口气，转移活题，“不说了，不过这台上要显工夫，台下可得受罪啊。“
“沙场上死的是那忠良将，安享荣华是那奸佞臣。老太君你只知为国把忠尽。"
那语调铿锵有力，台词拿捏非常到位，神气十足，不禁让人想听下去，去探究那个英雄如过江之卿的时代。
“好！”全民喝彩。
刘团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着，指节布满厚厚的茧。
戏台上的穆桂英唱到了："刀劈王伦他也不怪，又把那个招讨帅印赐与给儿身。"
他紧盯着看台。这个孩子才十七岁，扮相到底嫩了些，想要甩鬓边的鬓花，却带得耳坠直晃，
晃着晃着，刘团长突然想起了三十几年前她师姐的一场戏，《破洪州》。
当时师姐头饰重得脖子打颤，却硬是坚持到了下台，最后晕倒去医院急救。
"一不为官，二不为宦，为的是那大宋江山和黎民。此一番到在两军阵。”
“我不杀安王贼我不回家门！"穆桂英唱腔瞬间拔高，板式转成二八连板，靠旗上的银龙也活了过来。
檩黎月无意用仙术看到她腰间的大带在唱到高腔时，小腹猛地一收，腰带上的胯骨已发红。
系地太紧了，檩黎月微微皱眉。
“轰轰轰。”
不知唱到了哪里，鼓师敲起鼓，穆桂英抖开令旗，旗角上的"穆"字在风中翻飞。
只是扮演者额角挂满汗珠，令旗边缘的流苏扫过晒黑的手腕，那里还留着去年练功挨的棍儿印，
到最后，穆桂英眼神也变了，不再是少女的青涩，有了挂帅将军的威严。
水袖甩了出去。
戏台下的掌声哗啦啦地一片。
“啧啧，唱的不错，虽然细看有瑕疵吧。” 李瑞辉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
夜风从看台缝里钻进来，带着些许花的清香。
台上的聚光灯已经熄灭，刘团长笑了几声：“这天上的神仙哪儿能看到这般戏？“刘团长眼眸暗了下来，像在回忆什么，”我师姐总说自己死后就去天上了，也不知这么多年她看没看到？”
“您师姐叫什么名字？”檩黎月问道。
她想回天上去的时候翻出命簿，找找看这人有没有轮回。
“她姓王，叫王乐（yue）杏。”
李瑞辉慢慢组了句诗：“乐凌登顶，杏山重开，一定能看到。”
穹顶的灯重新亮起，檩黎月看见前排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脚模仿挥舞武器的动作，头发上的红头绳一甩一甩的。
刘团长开口，不知在对谁说：“我年轻时不懂很多东西，后来才明白，有些东西它得在人间走一遭，才能刻进骨子里，真正明白，深入骨髓啊。“
”哈哈哈哈。“刘团长大笑了几下，”让您二位见笑了，不知为什么，今天想起来好多事儿。“
檩黎月摇头，声音半开玩笑：”您这阅历情感都太丰富了，晚辈佩服。“
“不值得佩服，这辈子俺就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
檩黎月低头看自己的工作证，“非遗保护”四个字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兜儿里的小狗再舔着她的手。
她指尖抚过椅把上的旧痕——这戏，终究要让凡人自己唱才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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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檩黎月和李瑞辉再次来到医院。
这次很幸运，三个人全醒着且都能坐起来会儿了，但四肢活动还是受限。
“你们好。”檩黎月礼貌微笑，看向病床上的三人。
中间病床那个叫刘玉纯慢慢坐起来：“领导您好，我姓刘，刘玉纯，上次没跟您打声招呼，不好意思。”
檩黎月摇头：“无sh...没事，是我冒昧叨扰了。”
“没有没有。”刘玉纯急忙说。
张星羽在这时笑着开口：“你就别在这儿打哈哈，檩领导不是那样的人。”
“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连二十六都没超，咱们算同辈，就当交个朋友怎么样？”檩黎月尝试拉近与这三人的关系。
“黎月姐姐，你好漂亮，看久了感觉像神仙，”张星羽率先叫了起来。
檩月黎笑了几声：“你见过神仙吗星羽？”
张星羽脱口而出：“我没见过神仙但我演过神仙。”
病床上的三人都笑了起来。
“黎......月？”刘玉纯声音细小，看着檩黎月。
檩黎月唇角上扬：“玉纯？”
刘玉纯忍不住笑了起来。
消毒水的气味在夏日的阳光里淡了些，窗台上的花果真到现在也未枯，檩黎月看着张星羽蜷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紧张？
“星羽你演过神仙？”她故作思考，“那是《天河配》里的七仙女，还是《劈山救母》的三圣母？”
少女眼睛倏地亮起来：“是《白蛇传》！去年我扮小青蛇，甩着绿绸子满台跑，老师说我像根没养料的竹竿，七扭八歪。”
“我妈是县剧团的绣娘。”张瑶星突然说话。
“我和我妹小时候跟着她在后台打转，看那些姐姐们画脸，觉得比过年穿新衣裳还热闹。后来我自己扮妆上粉，才知道油彩糊在脸上多闷，可锣鼓一敲，就什么都忘了。”
”姐你这记性真好。“张星羽道。
“欸，对了。黎月姐姐，你会不会唱戏？”张星羽眼睛亮闪闪地。
檩黎月摇头：”我不会唱戏，但是会唱歌。“
三个人眼眸都染上惊喜，
“姐姐你会唱歌？”
”领导会唱歌？“
”黎月你会唱歌？“张瑶星最后发问。
檩黎月见三人都如此震惊且六只眼睛都盯着她，也渐渐生出些不好意思：”没有，随便唱过几句。“
”姐姐你唱首吧。“张星羽面露期待。
檩黎月不好博了这份期待，想了想：”那我献丑几句。“
她看着窗外翠绿的树叶，抚摸着兜儿里的小狗，轻轻出声：”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
”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
尾音淡淡落去，三人齐叫好，
”好听“
”声音好好听。“
”可以去当歌手了，姐姐我给你投票。“
檩黎月眨眨眼：”谢谢支持，不过姐姐要是去当歌手的话，那就是真没人了。“
张星羽不满：”姐姐你太谦虚了。“
檩黎月笑：”等你们好了，也在戏团给我来一曲《老征东》怎么样？昨天戏团还有人唱。“
”《穆桂英挂帅》吗？戏团昨天有人唱了？“
”是，昨天有个女生唱的。“
“姐姐，等我们好了，一定给你唱这个，当初我们几个就是靠这个被省里选上的。”
张星羽叹了口气，“可我们这身体，离演出也就两个月，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唉。”张星瑶皱眉，“我们仨也不知道撞上什么鬼运，最近三个月就没消停过，倒霉的事儿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团长上上周吧，刚和白婶儿去祈福，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张星羽低着头，声音落寞。
檩黎月一句句安慰：“凡...人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时都能考上，你们绝对能行，不行我们还会来吗？”
“你们听没听过一句话，当一段时间一直水逆，很有可能是天大的惊喜再等着你们。”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之前也碰到过这种事儿，我那时候车子被偷、工作被停职。可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话毕，她感觉兜儿里的小狗对她的手又添又蹭。
“真的吗，姐姐？你这也太倒霉吧，你有去算过吗？”
檩黎月挣扎一秒，点头：“有过啊，算命的人给了我一个符，然后我还去寺庙拜了很多天。”
“姐姐你去的哪个庙啊，听起来很灵？”
檩黎月继续胡诌：“北安市的那个武文庙，我看他们都说灵。”
刘玉纯在这时说：“我也去过，我和我爸妈以前暑假去北安玩儿的时候拜了拜。”
“那咱们真是有缘。”檩黎月看向刘玉纯。
“姐姐你什么星座的？”张星羽问。
“嗯......星座？"檩黎月思考了下，对上张星羽的眼睛，然后看到她右手腕的输液管在轻轻晃动，”射手座？“
张星羽频频点头：”我是双鱼座的。姐姐，等我能动了，可以加你个联系方式吗？“
檩黎月愣住，随后掏出手机晃了晃：”可以啊，没问题。“
一会儿出去，得买个新手机，建个新号，檩黎月暗自打算。
”对了，星瑶和玉纯都是什么星座的？“
”我是巨蟹座的。“张星瑶。
”我......水瓶座的。“刘玉纯说。
”哦....."
“吱呀”一声，医护人员走了过来。
檩黎月知道，今天到此为止了。
她起身，与三人道别：“咱们下次见。”
“领导再见。”三人异口同声。
檩黎月笑着不舍转身，离开病房，走出医院。
她照例在便利店找到李瑞辉，他递给了她根儿冰棍儿：”檩工，你吃，工作不容易啊。“
檩黎月拒绝推搡：”你吃吧李工，我不热。“
”我这一个人也吃不了啊。“他给檩黎月，”你真要那啥，下次你请回来就好。“
檩黎月不好再拒绝，也是真的想吃，便接过了：”谢谢。“
”没事儿。“
她打开袋子，见周围没有垃圾桶便装进兜儿里，随即吃了起来。
没吃几口，就感觉兜儿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檩黎月立马意识到是自己的小狗。
她赶紧伸手抚摸，然后碰到一片冰凉，才意识到，自己把冰棍儿的凉袋子与狗装一起了。
檩黎月快速掏出来装进另一个口袋里，顺便摸了摸小狗，心里给它道歉。
小狗脑袋顶着她的手，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对了李工，你知道附近哪里有买手机的商场吗？“
“有，就在前边儿，五分钟就到，挺大的，我去过。”
“那你带我去一下吧。”
”行。”李瑞辉停顿了下，“但这商场前天有人莫名其妙的受伤失踪什么的，网上讨论的挺厉害。”
檩黎月并未在意：“没事儿，你带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