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顾沁月透过面具，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放心，我知道轻重。”
她心里门儿清。
上次夜探云香楼，她是出其不意，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加上黑灯瞎火，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可今夜不同。
这云香楼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她若是敢在这里露了真容，明日，“顾尚书千金现身云香楼”的流言蜚语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老鸨王妈妈绝对会顺水推舟，把这事坐实了。
到时候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要看一场好戏。
云香楼外街道上，一阵格外响亮的吆喝声传来：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新鲜出炉的《文中有竹诗集》！段公子惊世之作，一两银子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一个小贩站面前摆着厚厚几摞崭新的诗集，嗓门洪亮，噱头十足。
一两银子？
这价格让周围不少人都驻足侧目。
有懂行的文人拿起一本翻看，纸张和印刷都属上乘，忍不住诧异：“这般用料，卖这个价，你们东家怕不是要做赔本买卖？”
小贩嘿嘿一笑，满脸神秘：“这位客官说笑了，咱家自有门路。”
他心底却在疯狂为自家大小姐打call：大小姐真是神了！捣鼓出的那个新式印书法，成本压得极低，平均下来一本才一百文出头！
其实价格还能再低点，但大小姐说了，这诗集里的诗都是顶好的，卖得太贱反而配不上它的分量，就要这个价，让大家都觉得“值”！
那几个翻看诗集的文人很快发出惊叹：“妙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此等佳句，一两银子太值了！”
小贩听着赞美，面上赔笑，心底却在呵呵：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真正的大杀器，是那本被大小姐命名为《唐诗宋词三百首》的宝贝！里面的诗词，随便拎一首出来，都够这些文人琢磨半辈子的！
可惜，大小姐吩咐了，那本神书要等三天后才能开售。
这自然是顾沁月计划的关键一环。
段文竹毕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气运加身。
顾沁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替他扬名？
她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先用段文竹自己的诗造势，凭借其确实不错的才情和超低的售价，在三天内将“文中有竹”的热度炒到最高。
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段文竹即将登顶文坛新秀之时，她再抛出《唐诗宋词三百首》这部凝聚了另一个时空无数文豪心血，降维打击！
到那时，珠玉在前，段文竹那些尚显稚嫩的诗作，立刻就会显得黯淡无光，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谁还会记得，三天前曾昙花一现的“文中有竹”呢？
想到段文竹即将从云端跌落，顾沁月面具下的笑容，愈发愉悦了。
正想着，顾沁月的目光就捕捉到了段文竹的身影。
他正被几个文人模样的男子围着。
那几人手里都拿着新鲜出炉的《文中有竹诗集》，正对他赞不绝口：
“段兄大才！‘春水一色’之句，气象开阔，小弟拜服！”
“是啊，还有这首‘曾经沧海难为水’，情真意切，令人扼腕！”
顾沁月面具下的唇角微勾。
这几人显然只翻了诗集的前几页，巧的是，这几首恰好是段文竹早些年在文会上吟诵过。
段文竹自己恐怕都还没意识到，他那些压在箱底、准备一鸣惊人的“存货”，乃至他未来的佳作，都已经被白纸黑字刊印成册。
他听着真心的赞誉，心中那份“以文会友”中独占鳌头的信心，又膨胀了几分。
几人相谈甚欢，随后一同进了二楼的包间。
陆子渊注意到顾沁月的视线一直落在段文竹身上，心里顿时像打翻了醋坛子。
“月弟弟，你看那个酸秀才做什么？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只会掉书袋的？”
顾沁月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没什么，走吧。”
两人也进了预定好的雅间，位置绝佳，能将楼下高台尽收眼底。
不久，锣鼓声喧，今晚的重头戏开场。
柳依依隆重登场。
这次她精心设计了一套“花仙子”的造型，衣裙繁复，珠翠环绕，在灯火下确实美得炫目。
那些第一次来云香楼，或是未曾目睹那夜盛况的客人，纷纷发出了惊叹：
“哇！这就是柳大家？果然名不虚传，真美！”
“不愧是花魁，当真如仙子下凡！”
然而，场中至少有一半是那夜的“回头客”。
他们的反应就平淡得多：
“唔，还行吧，算得上是朵娇花。”
“美则美矣，比起那晚那位……啧，差了点意思。”
旁边有新客不信：“真的假的？还能有比柳大家更美的？”
“骗你作甚！那晚那位，才是真正的天仙临凡！这柳依依，顶多算是人间绝色。”
“我不信！除非我亲眼见到！”
“看见没？”有资深客人指着墙上新挂出的一幅画，“画王最新的《仙女垂眸图》，瞻仰过没？”
“嘶——你说那幅据说被炒到千两白银，还有价无市的神作？画上之人就是？”
“没错！而且画圣亲口所言，此画仅能描摹其十分之一风采！”
“天爷……若能亲眼见一见这位仙女，此生无憾矣！”
舞蹈结束，柳依依摆出最优美的姿态定格，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满堂喝彩。
然而，掌声尚未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从二楼某个角落炸响，带着明显的不满：“王妈妈！你们云香楼这是糊弄人呐！说好的‘第一美人’挂牌，就得是那晚的黑衣仙子！赶紧请那位真佛出来亮亮相，让大伙儿开开眼！”
这一嗓子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瞬间引爆了全场。
“对啊！我们要看黑衣仙子！”
“柳姑娘美则美矣，但‘第一美人’的名头，还得是那位！”
“见不到那位，今晚这招牌可就名不副实了！”
附和声此起彼伏，柳依依站在台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精心描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堪和怨毒。
王妈妈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纹丝不动：“哎哟喂，我的各位贵客，各位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她挥着香帕，巧舌如簧：“咱们云香楼认准的‘第一美人’，千真万确就是咱们依依姑娘！那位黑衣姑娘嘛……神龙见首不见尾，许是哪路仙女儿下凡历劫，露个面就走了，老婆子我也请不动啊！”
她话锋一转，迅速将焦点拉回：“不过今夜，咱们依依姑娘挂牌，可是实打实的！而且，咱们今夜不只看美人，还要品才情！接下来便是‘以文会友’——哪位才子的诗作能拔得头筹，今晚，便是我们依依姑娘的……新郎官！”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又慢又重，带着无限的暧昧与诱惑。
台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见不到传说中的仙女，能摘走这朵看得见摸得着的娇花，似乎也是桩美事。
嘘声渐歇，不少自诩风流的才子已经摩拳擦掌。
王妈妈见状，立刻宣布规则：“题目便是咱们依依姑娘！诸位才子需现场作诗，以一炷香为限！”
香被点燃。
一时间，雅间内外，才子们或冥思苦想，或挥毫泼墨。
一炷香很快燃尽，立刻有几个信心十足的人抢先吟诵了自己的诗作。
然而，当段文竹用一种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吟出他精心准备已久的那首七律时，整个云香楼仿佛安静了一瞬。
那首诗，辞藻华丽，意境缠绵，将柳依依的容貌、舞姿乃至那点楚楚可怜的风情都描摹得入木三分，确实远超之前几人。
刚才还跃跃欲试的几人，面面相觑，最终无奈地摇头摆手，苦笑道：
“段兄高才，我等……甘拜下风。”
“此诗一出，我等之作，如同瓦砾相较于美玉，不敢再献丑了。”
赞誉之声如同潮水般涌向段文竹。
他负手而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目光与台上激动得眼泛泪光的柳依依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今晚的赢家已经毫无悬念。
柳依依更是心潮澎湃，看着段文竹俊朗的侧影和满堂的喝彩，只觉得扬眉吐气，先前被质疑的阴霾一扫而空。
王妈妈也眉开眼笑，正准备上前宣布结果……
就在这时刻，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从二楼某处雅间飘了下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段公子这首诗，果然是传世佳作，情真意切，令人感动。想必段公子为了今夜，酝酿已久，费尽心血了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半张银面具的“小公子”，正倚着栏杆，姿态闲适。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通身的气派和独特的嗓音，已引得众人侧目。
段文竹眉头微蹙，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他维持着风度，拱手道：“这位兄台过奖，文竹不过是偶得灵感，有感而发。”
那“小公子”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天真的疑惑：
“哦？偶得灵感？那可真是巧了。我方才在楼下闲逛，恰好买了一本新鲜出炉的诗集，名为《文中有竹诗集》。”
他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本崭新的册子，在手中随意地掂了掂。
“我翻看了一下，段公子您方才吟诵的这首‘佳作’……呵呵，可都一字不差地印在这本集子里呢。”
“段公子，您这‘偶得’的灵感，难不成是照着这本集子……提前背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