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嗣抬眸望向他,十指握拳,手心已经噙满了汗水。
夫君眼神扫了过来,郑宝嗣连忙回应道:“正是,陆将军舟车劳顿,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安神的汤补补身子。”
“嫂嫂见外了,叫我阿渊便好。”陆祈渊咧着嘴笑了一声,然后随意掀了衣裳,坐在夫君往常的座位上。
按照长兄有序,陆祈渊应该坐在丈夫的旁边的位置。
郑宝嗣当然不信他是不小心的。
若不是昨日观音寺里亲眼见过陆祈渊擒捉拿朝廷亲犯,她还真信了陆二少爷纨绔不羁,蛮横霸道,是个不讲理的人。
陆夫人揉了揉眉心,说:“安神汤就不必了,我已经吩咐厨房让人炖了鸡汤。”
郑宝嗣恭敬的欠了欠身子,道:“是。”
“噗。”陆祈渊看向郑宝嗣如此乖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众人都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他摆了摆手说,“我晚上不在家吃,所以母亲也不必惺惺作态。”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明显察觉到陆夫人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强颜欢笑,“渊儿既然打了胜仗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报个信,我和你爹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做什么准备?准备给我哭丧?”
郑宝嗣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祈渊。
陆祈渊察觉到她的视线,漫不经心的对着她笑了笑,丝毫不觉得刚刚的话有多么的骇人听闻。
“胡说什么!”陆老爷果然也变了脸色,刚想出言训斥。
却看见陆祈渊拿出一只匕首,在手里把玩儿,瞬间住了嘴。
因为这只匕首,原本是陆老爷的贴身之物。
随即陆祈渊将匕首插在桌子上,桌子被裂成了两半儿。
陆祈渊偏头看向主位上的人,笑着说:“父亲,我浑身上下四十七道伤疤,其中第一道便是拜父亲所赐,父亲难道真的希望我活着回来?”
郑宝嗣似乎听到了什么家族隐秘,捂住了嘴。
果然她刚刚就应该找个机会溜进厨房。
屋子里还有两个庶女,一个两岁,另一个三岁,哪里见过这个架势,被吓得嗷嗷大哭。
乳母抱着她们,一旁的两个妾室眼底透过震惊,却也不敢说话,尽量压低存在感。
“你们都下去吧。”主母终于发话,屋内的几个妾室无声的行了个礼,然后各自带着乳母走了。
郑宝嗣也不知该不该走,偷偷看向陆祈霖,却见他眼底暗沉一片,死死盯着陆祈渊,骨骼都在用力。
这兄弟两人是有什么仇吗?
“混账东西。”陆承殷瞪了他一眼,说:“子不教,父之过。你心性顽劣不堪,我若不好生教养你一番,你早就被关入大理寺狱,哪儿还有你如今的权势地位。”
“我如今的权势都是上战场真刀真枪,拼了这条命才捡回来的,又不是偷的抢的。”陆祈渊撇了一眼陆祈霖,不屑的笑了一下,“更不是受父辈庇荫得来的。”
陆祈霖猛地直起身,瞪向陆祈渊,“你......”
陆祈渊一也不怵他,“据说当年兄长科考,恰好主考官周大人的妻弟因为买凶杀人,关押进了大理寺,审理这个案子的人,正是父亲大人。也不知为何,证人在开庭前一晚突然改了证词,随后便失踪了。”
陆祁渊缓缓叹了口气,又凉凉道:“敢问父亲,不知那位证人如今是否还活着?”
“竖子敢尔。”陆承殷喘着粗气,陆夫人连忙帮他顺气。
陆祈霖怒斥道:“你非要把父亲气死你才满意?”
“父亲洪福齐天,这些年那些冤假错案的冤死鬼都没能向父亲索命,我岂有那个本事。不过兄长还是想想自己吧,我看你眼下乌青,莫不是纵欲的缘故。”说完陆祁渊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郑宝嗣,“不知嫂嫂这样的身板可经受得住。”
郑宝嗣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她总算明白这家里为何没人愿意迎他回来,这一屋子人的嘴都抵不过他一个,哪里是霸道蛮横,简直就一混账。
陆祈霖嘴唇一抿,握紧了拳头,“你再说一遍。”
陆祁渊嗤笑一声,挑衅看他:“兄长莫不是要动手,我可提醒你,你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怕还吃不起我一拳。”
陆祁渊声明在外,上过战场,杀过人,陆夫人怕大儿子吃亏,一向优雅端庄的陆夫人忍不住道:“都给我闭嘴,都给我滚出去。”
“那孩儿告辞。”陆祁渊呵呵的笑了一声,然后洋洋洒洒的走了。
临走时郑宝嗣感觉他目光灼热,好似特地看了她一眼。
她呆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躲了躲。
这天晚上,夫君眼里是郑宝嗣从来没见过的阴狠,不知是不是因为陆祁渊的那些气话,发泄似的在床上对她又凶又狠。
直到半夜,郑宝嗣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他,叫了水。
收拾干净后,篱落为郑宝嗣端了药来,她没有犹豫,咕哝一口直接喝了。
再回头看见一片狼藉的床和呼呼大睡的男人,郑宝嗣皱着眉,丝毫不掩饰眼睛里的厌恶,她抱起枕头,刚要转身,却听见他低低呢喃,唤了一声:“白琅......”
白琅是谁?
莫不是他的心上人?
郑宝嗣嫁入陆府的第一天便知道夫君心里有人,可府里无人敢多嘴,她便也没过问。
即便夫君心里没别的女人,他们夫妻二人也不可能心心相印,还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只是今日陆祈渊的到了打破了这一切,郑宝嗣想会不会兄弟二人的矛盾是源于那个叫白琅的女人。
第二日,她便旁敲侧击询问院儿里的丫鬟。
大家怎么都不肯说,眼神里还有躲闪,尤其是篱落。
但从丫鬟们的反应,郑宝嗣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白琅大家都熟知,那很大可能是陆府的人。
既然是陆府的人,那她便直接查近三年丫鬟的名单和出入府里的名单。
最终她还是找到了。
原来真是夫君院子里的大丫鬟。
只可惜上面用朱笔划过去的名字,证实这位丫鬟,已经身故了。
“嫂嫂在看什么?”郑宝嗣一惊,手里已经收起了丫鬟的名录,然后的吹灭了蜡烛。
但还是被陆祁渊眼疾手快的夺了过去,“嫂嫂莫不是背着兄长偷偷在看禁书?”
郑宝嗣白了他一眼,以为在黑暗中陆祁渊看不见。
却不知陆祁渊自幼习武,五感本就比常人灵敏,他顺着月光好似看见她的眼皮往上翻了翻。
他觉得有意思,早就听说过这位嫂嫂在家中如何的谨小慎微,日日笑脸迎人,端淑贤惠。
可他怎么就没讨到过嫂嫂的笑容。
郑宝嗣不答,黑暗中寂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嫂嫂,我们两个像不像是在偷晴?”
呸,果然是个登徒子。
郑宝嗣没好气的想。
她抬腿,刚要从窗户翻出去,却被陆祁渊拦了下来。
“外面有人。”
这都听得见?
听说外面有人,郑宝嗣虽然半信不疑,但身体却很诚实。
若是被人撞见她和小叔子共处一室,或许陆家的人不敢动陆祁渊,但对她便不好说了。
别说陆家是京中大户人家,就是她家之前隔壁街的王二婶,被丈夫捉奸,当日便沉糖。
那时她年纪还小,但女人破碎的呼喊,和池塘边人们的唾弃嘲笑,交替般浮现在眼前,她僵着身子,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胆子还真这么小?”陆祁渊懒懒的出声,郑宝嗣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窗外传来丫鬟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近,渐渐清晰。
“明明姐姐比彩月更早进府,怎的她便成了通房,二姐姐却还在这里打理杂事。”
“这是我们这些丫头的分内事,彩月能攀上大少爷是她的福气。”
“我听说,是大少夫人生不出来,才将彩月抬为妾室。”
“文嫣妹妹,府里人多嘴杂......”
“姐姐,这里就你我两人,从小我阿婆便说我底盘稳最好生养,若是彩月也生不出孩子,大少爷迟早要再纳妾室。”
“少夫人进府前,大少爷院子里不知料理过多少想攀高枝的主,昔日姐妹的下场你都忘了?还是把你这些小心思藏藏。”
“那还不是因为大少爷之前宠爱白琅姐姐,可如今是大少夫人掌内院,都是允许我们这下丫鬟贴身伺候大少爷的,院里的哪个没有这样的心思。”
......
听见两人脚步渐渐走远,郑宝嗣才松了手,掌心又痒又热。
“抱歉。”郑宝嗣低声说。
陆祈渊笑出了声,“原来传闻所言非需,嫂嫂果然大度。”
刚才屋外丫鬟的话,显然也都被他听了去。
郑宝嗣心里有一股无名怒火,仿佛在这个人面前,所有伪装都被撕破。
她冷笑道:“如果小叔羡慕,我也不介意和婆婆商量给小叔子纳一房体贴温柔大度的美娇娘。”
“好啊。”陆祈渊贴近郑宝嗣的耳畔,挑衅说:“顺便和母亲说说,我想娶嫂嫂这样的。”
“是不是你大哥房里的,小叔都想要。”郑宝嗣沉默良久,忽然试探问道。
陆祈渊蹙眉:“你什么意思?”
郑宝嗣没吭声,黑暗中,陆祈渊靠近她,悄悄把玩起她的一缕发梢。
然后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这股香气是大哥房里常点的泽兰香,上次在观音寺还没有闻见,只有姑娘身上淡淡的体香。
陆祈渊吞了吞津液,问她:“你昨晚和大哥,睡了?”
郑宝嗣脸一红,这下是真的恼羞成怒,“你果然是个登徒子,死变态,我夫妻二人的闺房之事,管你什么事。”
骂着骂着,少年嗤的一声笑了,郑宝嗣心头一抖,忽然想起那日陆祈渊是如何对待双亲和兄长。
整个陆府,似乎没人不怵他,即便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或许是那日在观音寺,他一时的恻隐之心,让她忘记了,这个少年是多么的蛮横不讲理。
如今轻薄她,又算什么呢?
“怎么?不骂了?”她看不见少年眼里的轻蔑,却知道他还没有对她恼怒。
郑宝嗣松了一口气,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说:“我们快走吧,让人误会了便不好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户的一条缝,做贼似的透过那条缝左瞄瞄,右悄悄。
却没听见陆祈渊已经走到了正门前,堂而皇之的将大门敞开。
“你做什么?”郑宝嗣心下一跳。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嘴里噙着笑,“当然是走啊。”
说完便真的走了。
郑宝嗣慌忙走过去,还不忘把门落了锁,刚想嘱咐几句,却发现少年已经没了身影。
会功夫就是好啊,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眼前,又能无声无息的从她面前走掉。
时辰不早了,她也要早点走才行,不然惹人怀疑便麻烦了。
可她刚踏出一步,便听见一个声音。
“嫂嫂,你怎么在这儿?”
郑宝嗣吐气,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