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脚程快过行军速度,许如馥只得在城里等着同自己人汇合。老叟给他指了路,先去府衙报道,后面的事情等大部队到了再说。
好在照身贴和碎银子都带在身上的。
许如馥饿得慌,随便找了家面馆坐下,喊了碗面,有意无意往烧火的炉子边靠。
忙里忙外的是个妇人,瞥了许如馥一眼,转身打碗热面汤,放在许如馥桌上。
一碗面汤下肚,身子总算回暖。
不一会儿,面也上桌了。
劲道爽滑、份量十足,葱花点缀在羊肉片上,看起来格外可口。
许如馥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邻桌的碗。临走的时候,多给了两文钱。
进府衙前,他理好衣襟,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才敲响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
许如馥递上照身贴,礼数周到地做完自我介绍。
“许大人呀?我这就去叫师爷。”开门的小厮一溜烟跑没了影,也不知道叫许如馥进去坐。
好在师爷是个明事理的,没让许如馥久等便领着人前来迎接。
一番交流,许如馥对戈陟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背靠寅山面朝草原,冬季漫长寒冷,春秋短暂,夏季凉爽,百姓靠放牧和种麦子为生,偶尔进山打猎,勉强温饱。
三个月前正是匈奴秋狩,按理说没有闲暇攻打戈陟,谁知一反常态频繁进攻,赵毅老马失前蹄,被匈奴反将一军,在战场上被斩首,头颅至今未见踪迹。
那一战差点就要攻破戈陟,是赵将军的养女赵佑安死守城门,逼迫匈奴退兵,换取喘息之机。
“大人,既然您到了,不如我先带您去军营,那边的副官比我清楚得多……”
许如馥摆手:“长途跋涉,我累了,先腾个房间让我休息,等我的兵到了再说。”
“是下官疏忽了,”师爷忙派人去打扫房间,“还有一事,方才提到的赵佑安小姐,如今芳龄十七,父母双亡,尚未成亲,只盼大人看在赵大人的份上,照拂一二,待她找到夫君成家……”
“我知道了。”许如馥说,“有空我就去赵家看看。”
“这小姐平日都在……”
“行了,先让我休息,旁的事日后再谈。”许如馥不耐烦地离开。
但这事一搁置就是多日。
倒不是许如馥有意拖延,实在是因为来戈陟后需要交接的事务繁多,等好不容易将事情理顺,行军的队伍也到达了城外。
许如馥匆匆前往迎接,再度见到周叔的时候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听周叔说,那日发现他不在后,他们就近寻找他一日有余,后因天气实在恶劣,没了办法才继续行军,留三人深入山林继续寻找。那老叟带的应该是本地人知晓的近路,这才没有撞见。
许如馥奇怪,山就那么大,通往戈陟的路就那么几条,行军的队伍动静那么大,怎么可能完全错开?
“大人,您有所不知,寅山看着不大,但蹊跷不少。不说只在半夜亮起的破庙青灯,单就山路,都暗藏玄机,”师爷说道,“只要下了雾,路就会错乱,或许看着是向东的,实则是向西,看着是断崖,实则是条大道。只有一部分特殊的人才能在起雾的时候找着正确的路。您的队伍一路走来没遇到雾气是幸事,您被妖族掳走遇到大雾,走了错乱的路,才和他们擦肩而过。对了,寅山里妖族也多,大人可要小心了。”
“没有术士来驱妖吗?”许如馥问。
“寅山的妖族不害人,术士也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请得起的。原本赵大人是想请京里的术士给我们贴平安符的,三番五次找不到门路,也就不了了之了。捡到小姐后更是不待见术士,说小姐的父母就是被术士误伤去世的。”
一路说着,他们到了军营。
许如馥还不曾来戈陟的军营看过,一是因为腾不出空闲,二是因为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他一个三脚猫的守城将军,要是被发现连长戟都举不起,怕是许家祖祖辈辈的棺材板子都压不住了。
但两军会合,他一个新上任的将领不可能不露面。
赵家军威名赫赫,怕是看不上他这个文弱书生。
“小少爷,”周叔悄悄在他耳边说,“没事儿,有我们在呢。”
许如馥一听,心中暂且安定下来。
他这队伍皆是父亲旧部,虽比不上赵家军,但绝对忠诚,是不会允许别人欺负自家主子的。
谁知矛盾来得比许如馥想象的更加激烈。
赵毅惨死,甚至没有个全尸,赵家军一心复仇,哪里来时间应付黄毛小子。以副官为首的上万人喊着“为赵将军复仇,我等只听赵将军号令”,气势汹汹,悲壮万分。
师爷好说歹说,没能劝住。许如馥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还要强撑着不怯场,又出了一身冷汗。
声音吵得他头晕。
“你想让我们听你的话也可以,”副将做了个停下来的手势,四周立刻安静下来,“打赢我们家小姐,你就是赵家军未来的首领。”
小姐?
队伍突然让开一条道路,一身红衣盔甲的少女手持红缨枪走来,长发高高竖起,英姿飒爽。
“我会率领爹的队伍守护戈陟,替爹报仇,战功可以归你,但你不要对我们指手画脚,除非……”
红缨只留下个虚影,眨眼间,寒光便已逼近眼前。
身体反应快于思考,等许如馥感觉到害怕,已经避开了对方的好几次进攻。
咦,虽然武器不一样,但怎么感觉?
“你倒是会躲。男子汉大丈夫,就只知道躲躲藏藏吗?”
“丫头,别欺负我们少爷手无寸铁。”说罢,周叔从身旁的将士手中拔出佩剑,扔到许如馥手中,“少爷,咱们给她点颜色瞧瞧。”
周叔,你还真看得起我!
但剑都到手了,不打说不过去。
许如馥一咬牙,闭着眼就冲了过去。
剑被打飞,头被敲了个正着。
昏过去前,许如馥想:这才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不消半个时辰,赵小姐把新来的大人打晕这件事就传遍了戈陟。
人现在在医馆,由云游到此地的神医施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据说新来的大人唇红齿白弱柳扶风的,是个好看的如意小郎君,衣服也穿得金贵,就是太瘦了,一看就不太行。
师爷说过了,大人是京里来的贵人,从小养尊处优,夜壶都是玉做的。他们也不指望这样的小公子能守城,不过没关系,有小姐和赵家军在,戈陟定会安宁。
这些话传到许如馥耳朵里早已变了味,无外乎是他许如馥不行、许家军不行。
周叔说许家军在赵家军不远处扎营,两家火气重,纷争不断。
“周叔,爷爷给我的剑和剑谱呢?拿来,说我可以,说我们许家军不行。”那是许家三百年来的荣耀,怎能容他人置喙?
周叔乐意见小少爷这番意气,他知道老爷常说,小少爷是有天赋的。
剑和剑谱有了,但身体素质跟不上,许如馥舞了一会儿便觉得手酸,剑一扔,方才的气性就下去了。
反正那些人说得也没错……
“新来的将军?”他剑谱还没放下,就有陌生人走进医馆的小院,一看,是一双男女,男的一身紫衣,腰身挺拔,腰间配剑,气势内敛,女的黄衣如莺,长发挽起,眉目间有着不同于世间女子的神色。
“是知州。”许如馥纠正。
“当一方父母官,护一方百姓,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是一样的道理,更何况戈陟这地特殊,就算你不想当这个武将,身负其责,也应当尽心尽力。”女子说,语气不重,却让许如馥那微弱的羞耻感死灰复燃。
“那也没办法,我小时候学过的武艺都忘了。”他继续嘴硬。
“忘不了,生死关头就记起来了。”男子说罢,腰间长剑出鞘,剑锋直指要害。
许如馥只觉汗毛耸立,他发誓,这人一定杀过不少人。
手中的剑未动,身体却先一步避开攻击。对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身,剑刃再次逼到眼前。
“叮——”
“挡、挡住了?”许如馥不可置信地望着交错的剑锋。
男子冷笑一声,大臂发力,竟然就着这个姿势生生将许如馥逼退。
“好了,贺谨,再往后就是池塘了,以他的身子骨,掉进去半条命都没了。”
被叫做贺谨的男人瞬间收势,回到女子身边。
许如馥回头看了看身后浮着薄冰的池塘,池水倒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再想起方才贺谨收放自如的剑招,看似潇洒随意却步步逼人死地的剑法,顿时烧红了脸。
“别说你身不由己,戈陟的百姓摊上你这么个知州才是身不由己叫苦不迭。只有他们才是真正没得选,你算是幸运的了,有赵家军和赵小姑娘替你担着守城的职责,”女子说。
“我知道他们的难处,但也不应当那样羞辱我,羞辱我们许家!”
“既然不服气,那就打回去,”女子说,“我叫莫长安,是个大夫,这是我夫君贺……言堇,勉强算个游侠吧,我们会在这儿呆一段时间给戈陟的百姓看病,你可以找他习武,不用拜师也不用交学费,我就是闲得无聊,也不忍心看一城百姓因主将无能城门失守而被屠戮。”
他记得莫长安方才喊的不是“贺言堇”来着?
算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挽回许家军的颜面。
许如馥普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请贺公子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