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风,本该雨季旺盛的津西却没一丁半点雨。都在说今年夏季气温上升得快,可能会比往常几年都要热。
教室窗户几乎全开,吹进来的风是温热的。头顶几架悬挂电扇机械转动,似乎快转出火花来,怎么都散不去炎热。
几天来,新闻也不断播报热射病的发生率,老师天天千叮咛万嘱咐学生做好防暑措施,切不可掉以轻心。
即将成为准高三,无论是天气炎热难熬还是身体小毛病难忍,都需扛着。从分班过后,新班级的班主任不比当时,现在的班主任是德育处主任,对请假要求很严,少有学生能从她那得到批准。她不例外,就算贫血晕倒,因天气流鼻血都不足是请假理由。对于白云的体质问题,班主任给她的唯一办法就是休学。
把身体养好再来完成学业,但她不想。因为这样,冯晓丽找她谈过几次话。
“你这种情况,想不耽误学业就只有休学。”冯晓丽抿口茶,盯着她说:“你要想好,就算你不休学,频繁请假就不耽误了吗?”
白云埋着头,什么都没说。只觉得心里压抑,仿佛有巨石压着,难以喘气。
“身在重点班,更是要跟上,但目前你已经落下很多了。
“白云同学,身体才是本钱。
“这周末双休回去,和家长沟通好。”
听着冯晓丽说完,她自始至终都没插嘴。
“好了你先回去吧。”
咚咚咚——
“进。”冯晓丽正声。
她转身出办公室,正迎面撞见秦北,秦北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和冯晓丽说道:“老师,你找我。”
“转体育组通知,这些天天气原因,全部体育课转为室内自习……”
伴着铃声响起,后面的话白云没听清。她缓缓抬头,吸了吸鼻子轻叹口气,往班级走去。
周五,空气只有燥热感。
出校,没走几步就见有点眼熟的人往她这边小跑过来。细看,白云怔了一下后假装不见,快步往反方向走。
“白云等等。”袁秀林赶上,穿过人群拉住她。
逃不开,只好面对。
白云抽回手:“有什么事吗?”
袁秀林缓了口气,塞给她东西:“最近天热,降暑。”
火热的掌心瞬间凉下来,低眼一看,是红糖冰粉,她见过但没吃过。
“这个我不爱吃。”
袁秀林轻跺脚,再次握紧她的手,似乎怕她不要,“这个很好吃的,甜甜的。”语气很轻。
白云有些奇怪,仔细端详跟前的人,似乎这次大有不同。没有浓妆掩盖,穿的也只是一身休闲装,整个人看着憔悴不少。
无奈之下,她没打算吃只好抓着。随后袁秀林把她带到一旁,没说话只是有些难为情地看着她。
“没事我要回去了。”白云拉开距离往后站一步。
“等等。”袁秀林拽着衣角,面色失去往日贵气,“我就想来看看你。”
话是这样说,但隐约间似乎还有其他事,不然袁秀林根本不会来校门口堵她。
白云想到上次没见白伟,或许是关于他的,便试探:“是他怎么了吗?”
言罢,向她伸来的手顿住。几秒后,从半空收了回去。
许久,袁秀林才开口:“能不能跟我去看看他?”
“就一眼。可以吗?”
白云不解,但硬气回答:“凭什么。”
被抛弃的是她,不敢承认关系的是他。她心里,在冬至那夜,就已经没有白伟的存在了。
“算阿姨求求你,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好吗?”袁秀林红着眼求她,声音颤抖着:“就一眼,好不好?”
心愿?最先抛弃她的人,竟会想见她?
“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她语气冰冷,“我没时间在这耗下去。”
想要转身离开,却被一股力死死拽住,袁秀林提声:“我知道你恨他,可你身上还流着他的血!”
话声过大,引起周围人注意。空气燥得很,随地而起的声音入耳嗡嗡作响,留给她的又只有麻木,无力,妥协。
医院,这的气息与外边差异甚大,一边燥热一边刺骨凉,很难让人适应。
袁秀林进医院后没顾上她,只一味在前面跑她跟着,嘴里不停喊着:“来不及了,快来不及了。”
四楼,重症病区设置点,家属探视时间只有半个钟。袁秀林走得极快,似乎在争分夺秒。
四楼很安静,也很压抑。探视的家属寥寥无几,她们到时已经没多少人在,白云透过玻璃看了一眼,还没进门就听见袁秀林低声道:“来不及了。”
她扭头看去,见袁秀林在门口傻站着,望着里面。赶过去,看着一簇簇白衣围着,心被狠狠拽了一下。
诊治科室外,白云在那站了很久,里面是袁秀林和主治医生谈话。
医生:“外面那是白先生女儿吧。”
袁秀林:“是。也需要她签字吗?”
“不是。”医生顿了一下,继续道:“部分骨瘤带有一定遗传倾向,有空带孩子去做个全身检查,以防万一。”
“遗传?那不可能。我看孩子挺好的。”袁秀林态度决然,立马否定。
医生瞧她一眼,几秒后又问:“家里老人有什么病史吗?”
袁秀林想了一下,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医生:“没了解过还是老人不一起住?”
“他有前妻,我没见过他爸妈不了解。”
“那孩子是……”
“前妻的。”对于医生问话,袁秀林只能老实巴交。
静默片刻,医生盯着电脑屏幕:“如果父辈携带致病基因,晚辈遗传概率约为50%,若是有存在遗传性骨瘤相关疾病家族史的概率会更大。”
“那会得什么病?”
医生:“根据个体差异会有所不同,找个时间给孩子做个检查吧。”
谈话很长,出院已是明月挂起,热气消退。
“我送你回去。”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她坐在后座都能感觉到寒意满满,像是入了冰窖,吹在裸露在外的半个手臂起一身鸡皮。
袁秀林从后视镜瞥她一眼,随即把温度调高些,“还冷吗?”
“还好。”白云靠着窗,低垂着眼问:“他爱你吗?”
镜中的袁秀林好几次想开口,却又是欲言又止。几秒过后才回答:“他会逗我开心,会给我买东西,会尊重我,会第一时间注意到我情绪变化。”
“我想,他是爱我的。”
听完,白云脑子里都能勾勒出画面来。想想以前,或许白伟对刘秀也这样过,但人总是会变的。
“去年过年他一直住院,没让我和你说。但前几天,他说想见你。”袁秀林又道,“他对你一直很愧疚。”
这些话她听起来却有些可笑,明明是他做的决定,现在又让袁秀林来打感情牌。她冷笑一声:“但我不会原谅他。”
车子刚好停在小区门口,白云拿起书包就下车,“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有谢谢你送我回来。”
楼下石椅还是温的,白云有些累就在那待了会儿。那轮明月照得树影斑驳,地上光影零零碎碎,她第一次不知该往哪看。
十分钟过去,起身就见陆承觉在楼梯口站着看她。
白云心颤了一下,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陆承觉自然从她那拿过书包,“见你还没回来就下来了。”
“突然有点事就回来晚了。”她松口气,又拿回书包,“我自己拿就好。”
说完,白云没再理会,抱着书包直接上楼。而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楼梯间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夜里明月透亮,窗外无一风声作响。房间空调开到十九度才勉强感到有冷气送出,把热气压了下去。可白云困意全无,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躺了半会儿,还是难以入睡,只好来到书桌前坐着。抬手碰了碰后脖子,压痛感袭来,实在难受。拉开抽屉打算找片药贴,才发现药盒已空。蓦然间,视线锁定一旁整齐放着的铁盒,拿起盒子上面的身份证看了看。
好一会儿,最后关起台灯躺回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天刚破晓,她便早早起来收拾东西,拿走盒子里的东西带上身份证,在陆承觉还没起之前就出了门。
八点,时隔两小时。陆承觉起来,往白云那已开了的房门看一眼,随即简单收拾一下,便也出门去了。
他能感受到,近一年来他们之间话越来越少,似乎是白云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晚上八点,白云刚到楼下就接到陆承觉打来的电话。想到可能是自己今天出门没报备,来询问的。
意料之外,陆承觉没问她去了哪做了什么,而是和她说早些回家,等她回来一起吃饭。
打开家门,扑面而来的饭菜香钻入鼻腔。换鞋放好包,看着满桌菜,白云想不出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陆承觉解下围裙,正巧对着她,笑说:“洗洗手吃饭了。”
她出去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是有些饿。移步洗好手,回来时陆承觉已经盛好饭,“愣着干嘛,快坐下吃饭了。”
“哦,好。”白云发觉,今天很奇怪,说不出奇怪的点在哪,总之急得她有些不习惯,问:“今天怎么做这么多?”
“今天开心。”陆承觉在对面落座,夹起肉往她碗里放,“多吃点。”
“我自己可以夹。”她说。
见他今天那么开心,想必是实习工作有了着落。白云没再多说,只想填饱肚子。
不出十五分钟,她就吃好了,“你慢慢吃。”端走碗筷。
“你吃饱了?”陆承觉放下筷子,起身拿过白云手上的碗筷,放回桌上一旁,轻推她坐回来:“别急,你先坐下。”
“怎么了?”白云一头雾水。
陆承觉把桌上菜盘推到一角,在她面前空出一点位置来,随后又匆匆走开。
霎那间,屋子灯光“唰”一下暗了下来,黑得什么都看不清。
“停电了?”白云想扭头往看外边,可脖子突然发僵,转不过去。打算摸索去看,还没起身就感觉头上多了个东西压着,很轻。
片刻,“嗞”一声,身边燃起微亮的火苗。火苗从打火机蹿出来的,点燃一根细小蜡烛,随之是陆承觉带着旋律地声音缓缓响起:“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蛋糕放在桌前,白云看着忽明忽灭的蜡烛神色微怔。以前奶奶还在,或许会给她煮一碗面。可走后,她再没过过生日,也没有人会记起是哪一天。未料,再次被记起生日已经是六年后,帮她过生日的是他。
“快许愿吧。”陆承觉见她没反应,提醒道。
睫毛在光影下投出一小簇阴影,他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等待蜡烛吹灭,许愿完成,灯光亮起。
屋子瞬间恢复原来的明亮,陆承觉碰了一小点奶油,蹭在她鼻尖上,和她说:“白云,十八周岁快乐。”
白云昨晚就知道今天她成年,只不过没想到陆承觉会帮她过第一个成年生日,“谢谢你。”
“本以为你会多吃点,没想到就吃了一点。”陆承觉坐回去,看她。
白云后知后觉这些菜是给她准备的,可她今天虽然饿,但没什么胃口,能把盛满的饭吃完不饿着就很不错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但我最近没什么胃口。”
“没事,至少吃了就是好的。”陆承觉微笑,从兜里拿出一封大红包推到她面前,“最近有点忙,只能给你包了个大的。”
红包很鼓,应该是放了不少。白云是缺钱,但现在送来的机会近在眼前,却没想过要拿。她把红包推回去:“这个不用,过生日有蛋糕就行了。”
“十八岁是每个人身份的转变,是新的开始。在这天你成为大人,怎么能只要一个小蛋糕那么草率。”
陆承觉和她将了一会儿,她讲不过,只能把红包收下,当是帮他存着。
一时之间,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对了,她最近有和你联系吗?”
忽然问起,陆承觉有些懵,片刻才理解:“没有,是怎么了吗?”
“没事。”白云有些失落,又问:“那你能联系到她吗?”
“也许能,我试试。”
实说,他不敢保证。从去年开始刘秀就很少和他联络,现在生活费都是按年转的,再让他按月给白云,其他时间根本不会联系。
白云“嗯”一声,“联系上了让她回来一趟。”
“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