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邸,后院下人们手拿捞网正四处捕蝉,生怕鸣叫声叨扰屋里主儿清净。
管家直起腰杆抬手用衣袖抹了把热汗,忽地头上一个黑影掠过,心底明镜似的吩咐下人们离开后院。
管家心思缜密留自个走在最后,关门前还不忘回看四周,正欲关门,忽地瞧见什么,朝着前方鬼魅露出谄媚一笑才将门彻底关上。
塌床上,二皇子文沧川袍衣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膛,怀中倚着美人,媚眼如丝,纤纤玉指勾起串葡萄往他口里送。
文沧川见眼前来人,摆了摆手示意旁人离开。
“事办妥了吗?”
邪奇摘下半边面具,面具之下,只见那遭腐蚀过的皮肉可怖吓人,他单腿跪地,将手放在右胸膛,低下头,朝主人行礼,汇报。
“暗杀失败,傅舟被南宫族人截救,我们的人……实在无能为力。”
“全都是废物。”文沧川气炸了,将手中茶盏摔个粉碎,只见派出去的杀手一波接一波,全都无功而返,眼下目的没达到,而四大氏族之首——南宫家也来趟这趟浑水。
“南宫镇威那老头什么意思?人都半截入了土还不消停,怎的?救走傅舟,这又算站的哪边?”
四大氏族,明面上隐于尘世,只效忠于陛下一人,背地里,四大族长早就各种谋算,坐上那一念之差,前路是深渊黑潭又或是雾霾散去光明大路的赌桌。
押宝,除太子文澜景外就属二皇子文沧川最受庆联帝器重。
未来储君之位两人是最有力的争夺者。
“主人莫急,此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我已吩咐手下继续盯着傅舟的一举一动,寻到机会必将傅舟就地绞杀。”
文沧川听罢便让他下去,此等安慰之话只当掠耳如风,怎能当真,他傅舟是何等人物,岂会轻易被人杀死。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他心思烦闷看向远方筹谋时,一双娇嫩玉手从背后捂住他的双眼,又将那小脸埋在他的脖颈,不用回过头他便知是谁。
世上只有他那娇生惯养人人宠爱的妹妹才有这胆子。
傅舟晨起便往大堂走,路过假山时,有一男子身着再寻常不过的布衣,瞧见傅舟眉开眼笑,随后跟在他的后面。
来人是他的暗卫——三尺。
“公子,那女子卯时便已离开学堂,样子鬼祟,我往下抛出个橄榄核就将她吓了个半死。”
傅舟听闻,窃笑一声转身往回走。
人走了便没了去瞧的念头,鹦鹉在他肩膀站住脚,嘴里衔着不知何人给的苞谷,足边捆着细跟竹筒。
“阿丢,谁喂的苞谷给你?”说着就将它足上的竹筒解下。
一向通灵聪慧的阿丢,此时噤住声,心虚得要命,小眼睛四处瞄,唯独不敢对上傅舟的双眸。
傅舟仅仅只是意趣上头,逗弄它一番,心里头越想越是泛酸,总之还是有点儿醋劲,大早上的不在笼里好生待着,反倒又溜去见他那位老朋友,回来振翅落在他肩头上时,还带着股淡淡的檀香。
打开卷信,那人是这样说道:“傅公子给的伙食不太好,阿丢看着消瘦了不少,作为好友,来帮你照顾好它。”看完信的傅舟,侧眸又瞪了阿丢一眼。
“吃里扒外的东西。”
就在想把手中信撕碎时,他看见纸张的右下角处画着朵小小桃花,颜色很淡,不易让人察觉。
儿时共同商讨的暗号,若见纸上桃花,那便是你我该见面时。
“公子,刚手下来报,派出去跟在大公子后面保护他的人皆被他甩开了。”三尺弓着腰向傅舟汇报手下送回来的情报。
傅舟慢条斯理的撕扯手上的纸张,后又往天空中一抛,如吹散的蒲公英一般,漫天飘散,才应话,“随他去吧。”说完傅舟背着手望着远处。
大哥执念很深,尽管经历时间的磨洗,愈发加重,以前傅舟时常会在大哥喝得烂醉如泥时狠狠嘲弄他一番,大哥不恼,只是一昧地说他没经历过自然不会懂这种侵心蚀骨的痛。
他以冷笑一声回应他,傲气凛然的留下句话,“这事绝无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这般笃定的语气,正是从少年之期的傅舟口里说出。
法兰寺香火不断,这是洛都城里唯一一座寺庙。
佛门圣地,言行举止都需注意,唯恐不当,冒犯了头上的众神云官。
每月法兰寺都会有一场法会,由商船出钱财举办,出海经商总归是个卖命的生计,更要讨个吉利和祈求菩萨庇佑保平安。
“住持,您知道缪清师兄在哪吗?”看上去岁数尚小的小和尚拉了拉住持的衣袖,谦卑发问。
住持已是耄耋之年,望着寺庙里外都各自忙碌着的弟子们,抬起手捋了一下发白的须发,忆起这些年来的丝丝缕缕。
瞧见住持尚未给出回应,小和尚提声又问了一遍,:住持,您知道缪清师兄在哪吗?有施主来此地寻他。”
这回住持听到了,他稍稍弯下点腰,伸手抚摸小和尚的肩膀,岁月养育出来的皱纹挡不住老人的一片慈爱之心,“缪清师兄在钟楼,孩子去吧。”说完接着拍了拍小和尚娇小的肩膀。
小和尚走后,住持淡淡朝着远处,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此生座下有四个关门弟子,缪清排至末尾,这位弟子与前三位有些不同但细细想来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前三位弟子是他四处游历拾捡到的婴儿,遭双亲丢弃已是大不幸,荒山野岭野兽成群出没,既已被他碰到,也算是有缘,上天指点明路,那便将他们都带回佛门养育成人。
而第四位弟子身份贵重,如若私自外传是要被杀头的。
“住持说,缪清师兄在钟楼,二位施主是否需要我为你们带路?”
“不必了。”
“那二位施主请自便。”
“当当当——”巨大的木桩一下接一下的撞击着大钟,深沉有力的梵钟声传到四面八方。
傅舟和三尺没有上前打扰,只是依靠着泥墙,见那人将事情忙完才转手走向不远处的石桌,落座。
“傅兄,今日来了雅致,我们来下盘棋吧?”开口之人正是缪清,他头戴寺帽,没有剃发点戒,所以只是半出家修行罢了。
他的样貌带着丝丝媚气,这全拜他那双狐狸眼所赐,眼尾处微微上翘,与人交谈抬眸相望之间格外勾人。
傅舟应下了。
棋盘之上,一者执黑走的是大开大合,容纳百川的棋风,另者执白,走的却是未雨绸缪将弈局皆压在一子上,变化多端之下,再潜移默化间将你一军的野路子。
“将全盘仅压在一枚棋子上,傅兄好魄力。”话似谈棋,却有另一层意思。
傅舟修长的骨指上捏着枚棋子,锐利如刃的眼眸盯着棋盘看此时局势,“啪嗒”一声弈子落盘,又道:“我向来如此。”
缪清往棋盘上看了一眼,没有意外的,他输了。
没来到法兰寺之前,他自小便拜国手为师,棋技了得,与数人弈棋皆是他的手下败将,唯独傅舟,棋风与他截然不同,带着股江湖气。
缪清今日唤他来,是有事要告知他,话入正轨,“你如今也看到了,我在此处过得十分安逸,至于回不回那处,我已经不在乎了。”
从前在意,现在想来归于渺渺。
“可那终归是你要回到的地方,你忘了你的母亲沈昭容是如何死的吗?你就此甘心放任杀母凶手逍遥度日吗?庆国三皇子殿下。”
话尾的那个多年未听到,格外陌生的“三皇子殿下”来回萦绕在缪清耳边振聋发聩,眼下更是让他原地发怔。
儿时尘封的记忆如呼啸猛风扑袭过来,缪清是法号,他的另一个名字叫文柯远,他虽贵为三皇子但他的母妃并不受宠,只是一个小小的昭容。
乃至母妃惨遭毒害身亡时,孩童时期的文柯远在朔风凛冽的天气,身着单衣,跪在御书房门外乞求父皇彻查此事,却被漠视以待。
天寒受冻,双腿膝盖跪得肿痛也没换来父皇的疼爱。
再后来天师卜卦,称他身负灾气,无人能克,若是久留皇宫,便会日日见血影,皇帝听信谗言佞语,就这样年纪尚小的文柯远被送出了宫。
许久,缪清喉间有点哽住,左右难语,“等我彻底想通,等我重新接受那个曾让我苦不堪言的地方,等我放过我自己……”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