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我:“你喜欢?”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该怎么跟他解释其实他这副肉|体曾经跟我朝夕相对、甚至同床共枕?
猗窝座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尴尬的模样,少有的露出了狛治那种天真纯良的笑容。他动了动手指,将画本翻了一页。
那是狛治笔下的我,坐在窗台边捧着一本书。还是人类的我身体并不好,他在画旁还写了一行小字:
希望爱妻恋雪早日康复。
不知道哪个字刺痛了他,他忽然变了脸色,抓着画本的手指用力到爆出青筋,犬牙紧咬,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
他在生气?因为谁?
我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猗窝座大人......我不是故意要画你的,我以后不画了......但是画本你要还给我,这是狛治的东西......”
他转过眼来看着我,眼睛里的火星迸发,像是要把我吞噬。
“又是你丈夫的东西?”
我说:“是。”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半晌,他才冷冷笑了一声,将画本丢在我怀里:
“有什么用?早就是个死人了。”
“......”
“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只是个死了的废物而已。”
我低着头没说话,想到狛治,我只感觉鼻尖酸涩,喉咙一阵阵发紧。
他有些意外于我的一言不发,在我面前矮下身来,我侧过脸不看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又迷幻。
他似乎叹了口气:“女人真是麻烦。”
片刻后,又说道:“以后叫我猗窝座。”
“不是猗窝座大人吗?”
他重复:“叫我猗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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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窝座是个善变又喜怒无常的人,啊不,是鬼。
明明之前很不喜欢搭理我的,最近却变得与我寸步不离,我走到哪里他就默默跟到哪里,甚至在我画画时,他会停止练拳,找个窗台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不过我是个守诺的人,既然他不喜欢我画他,我就再也没画过。只是学狛治画一些院子里的花草。
我将画本藏了起来,但他是鬼,我做什么都瞒不过鬼的眼睛。
有时我会出门摘些野花,留他一个鬼呆在道场里。每当我回来时,画本总会有一些变化,而他会自己坐在角落里生气。
我琢磨不透他的情绪,能想到的事只有少和他说话,少惹他生气。
明明狛治是个可靠的大人,为什么变成鬼的猗窝座会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
我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虽然我还没有找到办法唤醒睡着了的狛治,但如果能就这样陪伴在猗窝座身边好像也不错。他是个喜欢情绪外露的鬼,比起狛治的稳重,他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从中摸出了一些规律。
小动物炸毛时要顺着他的毛发揉,只要把他哄开心揉舒服了,他自然会乖乖找个角落去做自己的事。
平淡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我险些忘了我是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道场里的大梁已经完全腐败了,牌匾在几年前就掉下来摔成了粉末。我是完全不懂得如何修缮的,猗窝座也是一样。
可是如果再不修缮的话这里就要变成废墟了。
外面是艳阳高照的白日,猗窝座盘腿坐在道场里最深处的房间里打坐。其实这件房间也有些地方露光,不过我临时找了些木板挡着,他才不至于被太阳灼伤。
还是只娇气难养的小动物。我心想。
我飘出去,四处找寻能够暂时遮挡阳光的物品。
不远处冒着滚滚黑色浓烟,我依稀可以听到工业时代独特的机器轰鸣,空气里有种淡淡的硫磺味,尽管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幽灵,但这种气味还是让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讶然。
作为一个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年的人,我对于工业时代并不陌生。虽然在环境上会有一些不利的变化,但同样意味着好玩的东西也会变多。
我有些兴奋,这些东西猗窝座肯定没有见过。
我飘向那座城镇。
这里正在办着市集,我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看到有漂亮的台灯、五颜六色的玻璃罐、甚至还有简易的相机。
卖玻璃罐的那个女孩明显心情不大好,因为她脚边散落着一堆碎掉的玻璃碎块,她本人正在和摊位前的一个男人争论着什么。
我转了一圈,我没有钱,买不起任何东西。但这个摊位地上掉落的玻璃碎片让我很感兴趣,这个年代已经能将玻璃制作的像水晶一样纯净,阳光照射下能闪烁出七彩的光。
猗窝座没机会见到日出,但如果有玻璃和烛火,我能像变魔术一样让他看到不输给太阳的耀眼光芒。
趁着女孩没有注意,我飞快地从地上捡了几个颜色各异的玻璃碎片,藏在怀里飘走了。
他会害怕玻璃折射出的光吗?
他会不会把这些光当成阳光?
他会通过这些七彩的光芒想起来我们曾经看过的烟花吗?
回家路上,我想着他看到这些玻璃后可能露出的表情,不禁觉着十分有趣。我俩所在的道场离城镇有一段距离,我加快了脚步,有些迫不及待。
原本通往道场的小路现在已经长满了杂草和荆棘,还好我不需要真的从这些草丛中“走”过去,要知道,以前都是狛治背着我穿过这里的。
回到道场时,我甚至还在路边摘了些紫色的野花。
猗窝座很喜欢花。
我的心情十分美妙,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已经很近了,我能看到道场破败的大门,但是人群的嘈杂声同样惊到了我。
我愣住了。
这里分明荒无人烟的,这么多年来只有我和猗窝座而已。
人群正中的几个男人穿着西装,正与旁人在大声讨论着什么,同时有几个壮年男子拿着工具跃跃欲试,道场的大门被他们拆了一半,腐朽的木头根本经不起一点动作,轻轻一碰便倒在地上了。
“当年这里有几十个人一夜之间都被杀了,听说这里一直在闹鬼呢。”一个村民模样的男子擦着额上的汗说道。
穿西装的男子不以为意:“什么鬼不鬼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另一个男子接话道:“是啊,就算有鬼也没什么可怕的,等我们把这块地好好修理一番,全部盖成高楼大厦,连这儿的鬼都要感谢我们呢!”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些气急,这是我和猗窝座的道场,这些人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来拆除我们的东西?
我飞快地飘到那人身前,张开双臂大声呼喊着,但是一点用也没有。
他根本听不到,除了猗窝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听到一个幽灵的话。
“您说把这块地改成什么好?”一个矮个子男人谄媚地问道。
西装男思考了一下:“这里靠着山,很适合开发成富人的马场。”
“是,是,那我看不如直接把这块地上的东西给烧了,到时候直接翻新一下,铺上草坪,还能省下不少成本呢。”
西装男对此很是满意:“可以,可以,就这么办。”
在我的叫嚷声中,刚才那几个拆着大门的年轻男人很快便点起了火,道场的房屋全部都是木头建成的,加上年久失修,火舌马上将这些房屋吞没了。
可是猗窝座还在房间里!
我顾不上再与这群强盗争辩,冒着大火冲进道场。
火苗席卷着我的衣襟和魂灵,明明我是个没有实体的幽灵,但被烈火炙烤的感觉却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我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裂开了一样疼痛,更疼的地方是我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好像堵在了那里,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猗窝座!”我喊道。
“猗窝座!你在哪里?!”
房梁燃着烈火劈里啪啦落下,房间里弥漫起滚滚黑烟,房顶已经塌陷,有细碎的阳光照进房间。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太阳。
我拼命奔向猗窝座常呆的角落,可是那里空空如也,一缕阳光显得那么耀眼,刺得我眼睛生疼。
不要,不要。
我不要再次失去他。
我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心像是石头一样坠了下去,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里是鬼被阳光照射到后灼烧焚身的景象。
“猗窝座......”
“怎么又哭了?”
那个清透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些许无奈和不耐,我猛地转过身来。
是他。
他站在熊熊烈火中,火光映照着他的眉目深邃,瞳孔中像是有炸开的烟花。他身上有烈火灼烧过后还没愈合的伤疤,也有太阳照射后留下的血迹。
“那里有太阳照下来,所以我......”
我扑进他怀里。
“别离开我。”我低声说道,“求求你别离开我。”
他完全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与猗窝座肌肤相亲。
他的身体不像狛治那样温暖,因为成为了鬼,他没有心跳和脉搏,整个人像一个会动的尸体,可我分明感觉到了尸体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好像在喘着粗气。
原来幽灵是可以触碰到他的吗?
他轻柔地捧起我的脸,用藏青色的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然后低头吻了下来。
原来鬼的嘴唇也这么柔软啊。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