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我如何能定夺钟凌那癫公没在诓我?
生前我和他打得是可谓难舍难分世人皆知。
与他干仗十有九输,唯一赢的一次是我入夜后偷偷钻他床底粘满师傅给我的符纸,害他接连五六天腹泻不止。
这般说来......好似还有一次,那次我搞来大名鼎鼎香积堂那全城哄抢的蜜饯,悄悄买通他师弟,打听到原来钟凌那人竟然怕鬼,便从刚做完白事的死村找来一对泡烂的绣花鞋挂在房顶梁上。
害钟凌做了一个月噩梦,连他那把游龙都握不住。那段时间日日下坡去偷看他师门出糗,我敢打包票是除了和妖怪干仗最快乐的事。
不对不对,仔细想来,还有一次!我怎么能忘了那一次?那次可谓是惊险至极,就连现在死了想起也是心有余悸,那时差点就和钟凌一起交代在那儿了。
生前我最爱去一座名唤桀桀山的至阴之地抓妖物给宝贝师姐炼毒,说是上山,却只是在山脚徘徊,采些中等妖物罢了。山脚瘴气已是足以让一般人偶晕目眩,迷迷糊糊被骗进山里再也出不来。我总是做好万全准备才前往开采,不出一炷香便急急离去,故而也未真切以身涉险。
当时和钟凌那癫公赌气,他便激我打赌夜半三更上那桀桀山,看谁能破晓前到那山顶。没成想钟凌那把游龙电火行空,剑势如雷霆霹雳,在瘴气之林中行进易如反掌;反观我,要吹响我那破锣唢呐要先吸一大口气,这吸着吸着我便晕了过去,迷迷糊糊摔了下去倒栽葱般挂在棵歪脖子树上。
意识涣散醒来的时候,看见半裸狼狈的钟凌拽着我狂奔下山,大声疾吼操纵游龙断后,身后是一大群凶神恶煞口水横飞的邪物穷追不舍。得知此事的我师傅直杀到钟凌宗门,他因此被那老不死掌门罚了半年禁闭还有好一顿打。
这算赢了吗?我想我在惶土高坡上美美躺了大半个月,师姐每天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师傅也放了我好长好长时间的潇洒日子,对比钟凌日日抄经被关禁闭,我想应该是赢了一局。
唯一不好的是师姐不许我以后再去那桀桀山帮忙采妖物了。可我其实挺爱去那桀桀山的,那里的妖物长得可谓丑得千奇百怪,一天不看难受,看了难受一天。
话又又说回来,钟凌他虽然癫虽然和我斗得上天入地、势不两立,为了与我干仗取胜无所不用其极,却也确实不会说谎,说到做到。
以前我的宝贝唢呐被他那老不死掌门夺走,说要扔进炼丹炉里熔掉,害我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只能随便捡根路边草丛里的戳屎棍去干仗。我找到钟凌,说他还欠我一个桀桀山的人情,他真就设法连夜抢走还给我。就是还给我的时候,随便扔在惶土高坡一个兔子窝里,上面还贴了张条,赫然几个“技不如人”的大字,气得我牙痒痒。
可恶至极,罪恶至极,罄竹难书!
“阿嚏!”嘶……这鬼地方真阴冷,连我都遭不住。这查察司下辖鬼差庭阴鬼使的地方公堂肯定风水不好,跪得我老难受了。
“阿嚏!”谁啊谁啊?哪个小没良心的在骂我?我都死得透透的了,至于么至于么?
“阿嚏!”哎哟我去,有完没完?本来跪得就浑身不舒服。要我说这最会折磨鬼的还是三司上头大鬼,早就有耳闻这公堂地板没用那普通阴玉砖,而是从十八层地狱各挖取泥土,投入业火中烧制成砖。这普通鬼跪在上面,是忽冷忽热,如坐针毡。
本以为关押我的查察司下辖鬼差庭阴鬼使的地方鬼牢就够让鬼不舒服了,这审犯的公堂更是作恶多端,蔫儿着坏,讨厌死了,钟凌和他们比起来都能称得上纯良可亲。
话又又又说回来,我怎么死了才时时想起钟凌,大抵是因为他说要烧那些好东西给我,肯定是因为这样。
嗯,没错!
和我那逼仄如田螺大小的阴宅比起来,这公堂称得上是无边无际,抬头望去四面皆空,一眼望不到头。四根硕大无比的黑柱前后左右各立,撑起整座公堂屋顶,上面雕刻的不再是供养阁那千魔万鬼咆哮翻涌的样式,而是人死后历经之路,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每根看一遍相当又死了一遭。
可这有什么用,仿若那人间的律法立得多如地府一步见一鬼,不公还是不公,无用还是无用。
虽是身处室内,但却感觉置身于迷雾之中,一切看不清摸不着,像套了个形若薄纱却固若金汤的金钟罩。可这金钟罩内却刮着诡谲狂风,案上卷宗和黄纸吹得满屋子跑,打着旋拍在我和众鬼差大哥的脸上,活像出丧之景。
公堂高悬牌匾,“判词落,尘埃定”,看来这风在判官来之前会一直刮。
所以死判官在哪儿逍遥快活呢,等了大半天了,这儿结束后我要赶去供养阁找那白煞脸的鬼官算账。
正当我嘟嘟囔囔,用师傅教我那骂人顺口溜亲切问候这位不知身于何处花天酒地的判官。
风停了。
如雪纷飞的卷宗落了公堂满地,漫天黄纸铺在雪上,鬼差立起拘鬼锏肃正。
我缓缓回头,见雾中透出血色,一双红靴映入眼帘。
“你,就是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