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云扭头,东方既白正倚在庭院门口,一柄新折扇半掩着唇,扇面上绘着几枝潦草的桃花。他今日换了件绛红锦缎长袍,腰间玉佩叮咚,活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藏了满肚子促狭心思,目光在她怀里的冰玉匣上转了一圈。
“你又来做什么?”她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冰玉匣。
半年来,这个当初在拍卖场一掷千金买下她的少年总是神出鬼没。初见时,他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绍“我乃碧落宗少宗主东方既白……”“我的宗主母亲……”云云,接着便倚在门框上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评点她“毛色不够亮”、“衣品堪忧”,说完便晃着扇子扬长而去。
后来她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他有时带些稀奇古怪的凡间玩意,有时只是闲扯几句就走,倒是比那个阴晴不定的祝君安好相处得多。
东方既白“唰”地合上扇子,扇骨上坠着的玉坠叮当作响。他踱步过来,低头瞥了眼那座简陋的无字坟冢,眉梢微挑:“上次来怎么没见到这个碑?给祝长老立的吗?他苛待你,你在这儿咒他早死?”
“上面怎么没字?”东方既白忽然用扇尖点了点无字石碑,“怕祝长老看见了找你麻烦?”
拥云撇了撇嘴:“我又不怕他。”
“那这是?”他用扇尖点了点无字石碑,“总不会是给自己准备的吧?”
见她抿着唇不语,东方既白耸耸肩:“不说就算了。”
她耳朵抖了抖,金瞳闪过一丝晦暗:“……是我朋友。”
东方既白脸上的笑意忽然凝滞了一瞬。他垂眸看着那座简陋的坟冢,扇子无意识地在掌心敲了两下。春风掠过庭院,吹动他散落的鬓发,方才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忽然淡了几分。
“……原来如此。”他忽然蹲下身,与拥云平视,折扇轻轻敲了敲石碑,“既是朋友,为何不刻字?”
拥云抿了抿唇,狼耳微微耷拉:“……我不识字。”
东方既白一怔,随即发出一阵爆笑。
拥云恼羞成怒,金瞳瞪圆:“关你什么事!”
“自然关我的事。”东方既白“啪”地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本少宗主可是碧落宗公认的软心肠,今日便大发慈悲,教你识字如何?”
拥云狐疑地看着他:“你有这么好心?”
东方既白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唉,本少爷难得想做件善事,竟被如此怀疑。”他从纳戒中掏出一本薄册子,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幼童开蒙》,“喏,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拥云盯着那本书,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她在北境时,曾趴在人类学堂的窗外偷听过先生讲课,那些方方正正的字在她眼里如同天书,可当时是为了小拥云……
东方既白见她犹豫,干脆席地而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来,坐下。”
拥云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好奇,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东方既白翻开书页,指着第一个字:“‘人’,一撇一捺,就像人站着的样子。”
拥云凑近了些,金瞳专注地盯着那个字,脑子里想着那个黑衣人修走来走去的样子,尾巴不自觉地轻轻摆动:“……人。”
“对,‘人’。”东方既白笑眯眯地点头,又指向下一个字,“‘之’,像蛇爬行的痕迹。”
拥云皱了皱眉:“蛇?”
“比喻,比喻而已。”东方既白摇了摇扇子,“总之记住这个形状。”
就这样,一个教得漫不经心,一个学得认真专注。夕阳西下,庭院里只剩下东方既白懒洋洋的声音和拥云偶尔的疑问。
“这个字念什么?”拥云指着书页角落的一个小字。
东方既白瞥了一眼:“‘安’,平安的安。”
“安……”拥云轻声重复,忽然想起什么,耳朵抖了抖,“祝君安的‘安’?”
东方既白挑眉:“记得挺清楚嘛。”
拥云哼了一声,尾巴甩了甩:“整天听人‘祝长老’‘祝长老’地叫,想不记住都难。”
东方既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翻动书页:“他这名字也有意思,君安君安,不就是‘你好’么?唉,和他说了千遍你好,他却还是一副死人脸。”
瞥了眼拥云的狼耳动了动,东方既白一脸八卦道:“他就应该去隔壁的不渡霄当无情道剑修,修无情道的最喜欢搞什么‘杀妻证道’了,但要我说,他比那群人强,啧啧啧,自己手起刀落自宫……”
“什么?!”拥云直接蹦了起来,金瞳瞪得溜圆,“这这这……”
“嘘!”东方既白一把捂住她的嘴,神色慌张,“我还以为你知道!祸事了祸事了……你可别说是我吐出来的。”
拥云挣开他的手,满脸震惊:“他、他为什么要……”
“少宗主好雅兴,不知是在教我的鼎炉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下二人都差点吓得跌坐在地。
祝君安鬼似地立在树荫底下,不知待了多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张阴柔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刀似地扎向二人。
东方既白折扇“啪”地展开,遮住半张脸:“祝长老今日气色不错啊,哈哈……”
“是我打扰二位了。”他阴恻恻地开口。
“我不过是……”东方既白刚开口,就被祝君安打断。
“少宗主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再精炼一下自己的蛊术,为宗主分忧。”祝君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而不是在这里……”目光扫过拥云膝上的《幼童开蒙》,“教些无用的东西。”
东方既白讪笑着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祝长老教训的是。”他冲拥云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改日再教”,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走了。
庭院里顿时只剩下二人。拥云低着头,感觉祝君安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她头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