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也有些意外。
她今日才到寿安宫时,便听那里的大宫女碧书说,还需要一些花来装点寿安宫花园中的花台,问她司苑局还有什么好看的花,她便应下说等自己回来准备好,叫她们来挑。
所以方才她只以为,是碧书领着人来挑花的。
没想到竟是胡尚宫亲自过来,还叫她获得了留在寿安宫的机会?
北周对这花朝节重视,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也好,如此,她便能有更多见到那狗皇帝的机会了。
“这可是几辈子修来的荣幸,念贞,你可务必要好好照顾那几盆花,莫要辜负太后与尚宫大人的信任才是。”
却见那徐掌事惊讶过后,又假模假式的叮嘱她。
明熙心间嗤笑一声,面上还是乖乖应是。
却见胡尚宫又对徐掌事道,“我方才路过御花园,却见祭台什么的都还没准备,后日便是花朝了,徐掌事还在等什么?”
那徐掌事一噎,忙道,“禀尚宫大人,小的今早已经发话下去……现在就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
说着便赶紧去了御花园。
走了个碍眼的,胡尚宫又朝一旁瞥过一眼,随行的宫女立时垂首,打发掉了周遭闲杂人等。
眼前终于清静下来,明熙便见胡尚宫开口道,“在太后娘娘跟前当差非同一般,我有些话要对你交代。”
这毕竟是她带到太后跟前的人,自然要小心叮嘱,否则一旦出了岔子,她也难逃干系。
明熙忙道,“悉听尚宫大人教诲。”
“每日寅正寿安宫开始洒扫,你需在洒扫结束前护理好花草,平时浇水施肥,要避开主子们赏花之时。太后娘娘喜爱整洁,见不得半点杂乱。”
“另外,太后娘娘喜欢安静,你平时除过差事,不要随意在寿安宫走动,制造声响,尤其是在太后礼佛之时。”
“寿安宫中人手充足,你只需照顾好太后娘娘的花木,其余不必操心。不过后日便是花朝节,届时御花园中设花神祭坛,祭坛旁要陈设百花,太后娘娘的意思,除过钦点的那两盆做首花,你养的其余几盆也放在前头叫宾客们观赏。所以到时难免活计要多些。”
明熙忙又道,“请尚宫大人放心,此乃小的份内之事。”
胡尚宫颔了颔首,又道,“还有一点,陛下会时常去看望太后,二位贵人说话时,除过碧书,琴韵等几个近身伺候的,其余闲杂人等都要回避。”
“这也便是今日我要叫你先回来的原因。”
明熙又道,“小的明白。”
关于北周狗皇帝跟太后母子俩的往事,她已了解了不少——
这位太后姓李,乃北周先帝发妻,出身世家大族,当年北周的先帝便是凭借太后娘家之势成功登上的皇位。
原本也算夫妻和鸣,哪知那先皇登基之后,这位李太后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其实另有心爱的女子,并且还早已生下了一个儿子,并且在坐稳江山之后,立时将那母子二人接到了宫廷,入了玉牒。
以至于后来李太后生下了嫡出的皇子,即如今那个狗皇帝萧元彻,也只能屈居为二皇子。
此后没几年,那名女子撒手人寰,先皇心痛之余,将爱全都转移到了大皇子身上,指派了北周最好的大臣为其传授文武艺,每日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倒是萧元彻那个嫡出的儿子并未能得到多少重视。
然如北周这等恪守礼法之地,出身乃是大皇子最大的短处。随着年纪渐长,其危机感也愈发加重,急于建功之下,竟率军主动出征与南齐作战,随后便被他们的裴大将军给无情俘虏。
两国交涉,要扣留北周皇子,而北周那偏心的先皇居然派了嫡子萧元彻去到建业,替他的长兄做人质。
再后来,便是萧元彻那狗贼趁她父皇驾崩,朝政混乱之时逃回北周,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登上帝位,顺利接下了北周的江山。
明熙只恨,早知萧元彻会害死她的皇兄,吞并她的国都,她应该早点叫人把他给杀了才是!
……
所以,试想这母子二人经历过百般险阻才坐到现在的位置,自是极为谨慎,且又有戒心之辈。
但她也总归能潜进寿安宫了。
那狗皇帝时常过去就最好,如此,她的花也没白养。
此时见她乖巧应是,胡尚宫又颔首道,“太后娘娘喜欢谨慎守己之人,你年轻却心细,也沉得住气,是个好苗子。只要把握好分寸,抓住机会,日后必将前途无量。”
随后,还附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明熙再度应是,心间却暗自攥紧了拳。
前途无量,只是对他人而言。
而今她唯一的目的,便一雪家国之仇。
……
乾明宫。
自打那日在寿安宫惊见,转眼已是三日过去。
天知道,萧元彻是如何度过这三日的。
及至日头西斜之际,他终于等到了卫谨的消息。
“启禀陛下,”
卫近卫一脸风尘仆仆道,“微臣已经亲自查实,洛州河阴县的确有户姓许的人家,也的确以养花为生,许家长女名叫许念贞,于去年秋日入宫。”
“微臣也给许家夫妇看过画像,二人一口咬定,那便是其长女许念贞。但因那许家独住在一处山头,方圆十里并无邻舍,微臣便又去找了去年河阴县负责入宫人手的主簿,据其交代,去年河阴县共有三十人入宫,画像之人也确在其中。”
萧元彻微微敛眉。
这个结果,并不能明确什么。
虽则宫中选人严格,但她毕竟是公主,造一个身份应还是轻而易举的。
加之,那洛州也正在两国边境。
除过一点。
许家就那么巧的独住在一座山头上?
去年秋……
他暗自沉吟。
那南齐诏帝生性软弱,这些年,朝政都被其皇后谢氏一族把持,致使其国内民怨四起,更屡犯北周边境。
直至去年夏初,诏帝暴毙,雍州刺史吴惟忠随即叛乱,他担心她的安危,立时发兵,但到达建业之时,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
她既然没有与侄子一道南下,又不在建业……或许正是来了这里。
从夏到秋,几个月的时间来准备,正能对得上。
可若真是她,为何又要如此选择?
且入宫这么久,竟一直还不来找他?
……
或者,那并不是她,只是与她极为相像的人?
是有人假冒她,妄图来惑乱他的心?
但这个可能性,其实极低。
——当初周齐两国战乱,长兄萧元楚贪功被俘,南齐以此要挟先皇,要他们割地赔银,令朝野哗然。
从小到大,他一直晓得,虽则自己才是嫡出的皇子,但父皇更加偏爱容妃所生的长兄。
只因那容妃,才是父皇最爱的女子。
眼看爱子被俘,父皇不是没有想过答应对方的条件。
但须知,南齐要的可是他们北周最富庶的六个郡县,一旦答应,北周国力大受打击不说,只怕君臣离心,民心不稳,萧氏百年基业也必将毁于一旦。
父皇陷如两难,朝堂整日争论不休,甚至有人提议,先用其他皇子将大哥替换出来,其余诸事再与南国斡旋。
但要知道,南齐看中的,正是长兄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如若派出其他庶出的兄弟,对方必定不会接受。
所以,人选只有他这个嫡出的二皇子,而已。
此提议一出,大臣们皆都强烈反对,母后也异常气愤,但要紧的是,父皇动心了。
他虽悲凉,但也十分清楚,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请命,一切方有扭转之机。
就这般,他以质子的身份到了南齐,身为战败一方,待遇可想而知,嘲笑与奚落都算不上什么,甚至还有贵妇妄图借身份折辱他。
关键时刻,那个小公主将他悄悄带走,安置在了她的别院,并给他假面遮颜,对外宣称是她的乐师……
除过她与他二人,并无人知道他曾藏在公主府的事,更没人知道,后来他与她发生了什么……
他兀自沉入回忆,却听卫谨又道,“陛下,那许家还有一姑母在定州谋生,或许可以将他们带到京城辨认……”
“暂且不必。”
萧元彻道,“此事先到此,你回去歇息吧,切记不得走漏风声。”
这叫卫谨一愣。
——陛下既然觉得那女子可疑,怎么查了一半又不查了?
然又不敢问,只能应是后退下了。
见此情景,全程在旁充当木头人的高寿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自打那日在寿安宫里赏了“花”,陛下就有了心事,眼下洛州的消息也回来了,看起来那姑娘也没什么问题,陛下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呢?
正纳着闷,忽见君王的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道,“你查的如何?”
高寿赶忙应道,“启禀陛下,小的已经细翻过宫中卷宗,也叫人在浣衣局打听过,那位叫念贞的姑娘,的确是去年秋入的宫,一来就进的浣衣局,直到上个月,又被胡尚宫调到司苑局帮忙。”
“念贞姑娘从未出过宫,也没什么交好的人。除过跟浣衣局有个叫翠娥的丫头有些过节,其余也没什么瓜葛。”
话音才落,却见君王立时凝起眉来,道,“什么过节?”
高寿忙道,“其实说过节有些不合适,主要是那叫翠娥的嫉妒念贞姑娘貌美,这念贞姑娘想必从前也没做过什么粗活,初到浣衣局时,衣裳洗的有点慢,那翠娥就总向管事告念贞姑娘的状,叫她吃了不少苦头。”
却见君王立时又问,“吃了什么苦头?”
呃……
高寿只得道,“就是罚她多洗些衣裳,洗不完不准睡觉,不准吃饭之类……”
话未说完,只见君王的眉头已经越皱越紧。
吓得他又赶紧又补充道,“不过后来,念贞姑娘适应了,衣裳也洗的快了,就没再受罚。听说那翠娥上回还想再欺负念贞姑娘,却没料到弄巧成了拙,自个儿被罚着洗了一天一夜的衣裳。”
话虽说完了,但君王的神色并没有任何缓和,眼看那俊秀的长眉都快拧成疙瘩了。
“到司苑局之后呢?可还有人欺负她?”
忽听君王又问,高寿忙又道,“许姑娘到了司苑局后,被安排住在库房,平素或是打扫杂物,或是去御花园松土。欺负之类的没听说,不过前日她从寿安宫回去后,曾被那里的掌事逼着要养花的秘方,还威胁要将她赶回浣衣局。”
“所幸胡尚宫及时赶到,替许姑娘解了围,对了陛下。前日,太后把许姑娘暂调到寿安宫,专门照顾那几株名贵的花了。”
说着高寿又忍不住多夸了两句,“说起来,许姑娘还真是养花高手,小的在宫里也二十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那么好看的花……”
话未说完,却见君王已经抬步往外走了。
高寿一愣,赶忙跟上道,“陛下,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