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渐消散,文澜将窗户推开个缝向远处眺望,已经能看清进山的路。
他看了眼正玩得开心的一人一狗,先下了楼提醒众人检查好该带的东西,准备进山。
赵安瑜揉了揉狗头,刚准备起身带它下楼,就看见文澜折返的身影。
以她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能跟着一起进山了,不然到时候救不出人,还要拖着个累赘。
文澜从她手中接过雷霆的缰绳,肩膀上搭着千辛万苦送来的旧衣,“等我回来。”他承受不住赵安瑜担忧的目光,只能狠心背过身离开。
下一秒,赵安瑜做出了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举动,她快一步上前抱住文澜的腰,贴在他的后背闷声道,“早去早回,一切顺利。”
雷霆听不懂人话,但它可以感知到人类的情绪变化,此刻也跟着哼唧。
文澜翻身上马,左手牵着雷霆,天空上还盘旋着一只海东青。
赵安瑜站在门前目送小队离开。
凡是目光所及的土地,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熨烫般平坦的雪被表面留下一行浅浅的凹痕,不过片刻就会被抚平。
“姑娘,别看了,来吃个粘豆包暖暖胃。”老板娘从厨房出来,绕过柜台就近找了个位置坐,手里端着一屉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粘豆包。
老板娘捏住粘豆包往两边一扯,澄黄松软的表皮夹着红豆沙馅,豆沙绵密软糯入口生香。
粘豆包吃多了粘嘴,老板娘还特地配了一壶大麦茶,浅金色茶水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好似秋日风吹过麦穗,轻吹一口表面氤氲的雾气,抿唇啜饮顿时觉得味甘清香。
赵安瑜不好推辞,坐到老板娘的身旁,也拿了一个粘豆包,学着掰成两半小口嚼着,偶尔啜几口大麦茶,顿时身体都跟着暖和起来了。
“你跟刚才那个兵头头啥关系?”老板娘在柜台里可是将两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便开始八卦起来,“看着不像是兄妹,是对小夫妻吧。”
那股依依不舍的粘乎劲儿,简直要比她手里的粘豆包都粘。
“嗯。”赵安瑜在老板娘揶揄的目光中点头。
有什么不好承认,她刚来不久就学会了当地人的习惯,总结成一个词就是,大大方方。
“那你们应该是新婚不久吧。”老板娘一脸被我猜中的表情,“不像我和我家那口子,现在看见他就烦的要命,成天净扯些没屁搁楞嗓子眼的犊子。”
老板娘嘴上虽然嫌弃,眼角眉梢却都是幸福。
客栈的掌柜本来在认真拨算盘看账簿,听她一番话忍不住抬头想要反驳几句,视线一对上老板娘的眼神,又跟个狍子似的埋起头不吱声。
赵安瑜忍不住笑得眯起眼,“两位看起来很恩爱呢,真羡慕。”这话说得不假。
她生长于皇室,每天都要面对各种明枪暗箭,谨慎小心才能顺利长大。
真情自古以来在天家眼中是最不起眼的东西。
至于她和文澜的以后,她不知道,也没有想过。
和老板娘聊完天后,赵安瑜回房间躺床上打算休息,一整天的奔波劳碌使她很快便有了睡意。
只是她心中始终放不下文澜,就连做梦也都是惊险可怕的噩梦。
等再醒来时屋里乌漆嘛黑,赵安瑜借着月光一路摸索到桌边,将蜡烛点亮后,微弱的烛光照亮她的面庞。
一根烛火只能照亮那么一小片天地,赵安瑜守着这点光发呆,心中忽然蔓延开来许多孤寂。
她反反复复走到窗边向外看,只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没有她期待出现的身影。
“文澜……”短短两个字,却能久久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思绪万千不得章法。
房间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忽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呼喊声,赵安瑜急忙推开窗远眺,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
她眯起双眼,想要看清心中记挂的某人,视线在几十人中来回搜寻,最终定格在一士兵背上。
张甸背着文澜在雪地里狂奔,脚下一踩一个深坑,速度怎么也提不上来,急得泪水在脸上挂上好几道霜,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甚至结了冰。
“将军,你醒醒,别睡,咱们就快到了。”张甸说出口的话都不成调,察觉到文澜要往下坠,又胳膊用力往上掂了掂。
他该死,要不是他非要回去找丢失的铜像,就不会碰上二次雪崩,将军就不会为了掩护他而被砸晕。
眼下他怎么跟公主交代,将来怎么跟大都护交代呀。
客栈掌柜也听到动静,急忙开门招呼回来的人们去已经提前准备好的房间。
之前应文澜的要求已经准备好厚棉被、热汤还有食物,徭役小队的人在雪层中久待,一定又冷又饿。
好在文澜将附近两处医馆的大夫都请来了,加上老板娘,照顾病人的人手还算充足,能匀出来一个单独查看尚在昏迷不醒的文澜。
“将军后脑被雪块砸中,身体遭受挤压或者撞击,胸骨、左臂、左腿骨折,内脏受损,又长久失温导致昏厥,在下只能暂时施针尝试刺激唤醒,再配以内服活血化瘀药剂稳住现状,只是在下于骨折伤筋之道不通,还请你另寻名医。”
“有劳大夫。”
大夫拱手作揖,向赵安瑜交代完之后便转身回楼下大堂开方抓药。
张甸噗通一声跪在文澜床前,自责难过不已,“将军,你可一定要醒来啊,只要你醒,我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结草衔环,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他想了想,将军也听不见他表忠心,更起不来责罚他,于是他转头跪地膝行,冲刚送走大夫的赵安瑜响亮地磕了仨响头。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为了救我,将军也不会受伤,公主,你是将军他媳妇,你代替将军打我吧,我负荆请罪,保证不吭一声。”
“我愿意用我这条命换将军的命。”张甸看着挺壮一小伙子,竟哭起来没完,哭得赵安瑜头疼。
赵安瑜上前蹲下,单手扣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对视说:“文澜救你才受伤,你不好好留着这条命,他不就白救了吗。”
她的目光冷漠锐利,比屋外的冰雪还要冷冽尖锐,如利刃般径直刺入他的脑中,将那一团浆糊搅了又搅,再冻成一个冰坨,从天灵盖穿过脊椎骨直达脚底,冰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现在该你回报将军的时候到了。”赵安瑜起身走到床边,摸了摸文澜冷冰冰的手背,将其重新塞入被窝中,又往他手中塞了个小手炉。
张甸呆愣愣地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我记得都护府中的府医原本是军医对吧。”赵安瑜问,漆黑如点墨的眸子照不进半点光。
张甸回答:“是。”
忽然他好似想起来什么,激动的地说:“将军豢养了一只海东青,认得都护府的路,我这就写信让它叫人来。”
张甸写好信之后刚准备装封,赵安瑜忽然出声:“等等,再多添一句,悄悄从后门走,别用都护府的马车,不要说具体受伤的情况。”
张甸照做,将信卷起来放在铁质小卷筒中后说:“将军平日里都用口哨唤它,你找找将军身上有没有带一只口哨。”
赵安瑜闻言,双手在文澜身上摸索,最后食指弯曲,挑起他颈间项链,尾端正挂着一只小巧的银色金属制口哨,上面还残留着文澜的余温。
张甸刚准备接过口哨,伸出的手突然又收了回去,挪到头顶挠了挠头,面上浮现出为难。
将军平日里虽然和他们都是同吃同睡,但有些私人物品并不会让外人沾染毫分。
将军醒后要是知道口哨被他吹了,沾染了他的口水……
“接着呀。”赵安瑜把口哨往他面前递近些。
张甸反而后退两步道:“海东青不听我的指令,您身上有将军的气息,您来吹吧。”将军肯定不嫌弃公主。
赵安瑜奇怪地看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信筒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吹了长长的一道哨声。
天上盘旋巡视的海东青听到熟悉的哨声,长鸣一声回应后锁定目标向下俯冲,落到窗前栏杆处时,双翼展开扑腾好几下,顿时遮天蔽日。
海东青歪头打量面前纤细的身影,不是助人,但是周身又有主人的气息。
它有些焦躁不安,换了另一种相对低沉的呜咽声,似乎在询问赵安瑜是谁。
赵安瑜和它亲近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最终还是顺利将信筒绑在它的脚边。
“回都护府,把信给他们看。”赵安瑜向它说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
正当她准备重复第五遍时,海东青忽然扇动翅膀飞上云霄,隐匿于云层后彻底消失于她的视线范围内。
希望一切顺利。
赵安瑜双手合十默默祈愿。
张甸见这边已经不需要他,便退出房门外去隔壁房间帮忙。
赵安瑜细致地继续帮文澜取暖,期间大夫进来一回,送来了刚煮好的药。
“将军的体温渐渐恢复了。”大夫先是按压手部穴位尝试唤醒,文澜没反应后,他取出银针扎入鼻下人中穴。
文澜眼皮动了动,眉头轻蹙,指尖勾住了赵安瑜的小拇指,却并没有睁开眼。
赵安瑜担忧地看向大夫,大夫收回银针道:“将军还有意识就行,可以趁此时机喂药,他身上骨折处太多,若是完全清醒了,反而要忍受常人不能忍的痛苦。”
“好。”
于是赵安瑜在大夫的帮助下,捏住他的下巴就把药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