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凌晨四点，荔枝才拖着昏昏沉沉的大脑走回卧室，一头栽在柔软的床榻上，把姿势板正的奚岐往怀里一捞，瞬间入睡。

    次日荔枝被窗帘缝透过的阳光唤醒，睁眼看手机，已经下午一点了。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一个人占据了床铺的正中央，把被子搅在腿之间。

    她打了个哈欠，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虽然只是场交易，但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未免太无情了吧。

    正在心里腹诽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外卖在餐桌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荔枝立马翻身弹起，披着单薄的睡衣就跑了出来。

    玄关处的男人一身衬衫西裤包裹住皮肤，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荔枝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她扬起笑容跑到奚岐面前，一把扯住男人的领带。

    奚岐逆着她的力道直身，神情平淡地回视她，透出无声的凌厉和抗拒。

    “晚上还来我这吧。”

    “不了，我公司里还有事。”

    奚岐直截了当地拒绝。

    荔枝半点不受他的扑克脸影响，兴致盎然地摸上他的胸膛，“你昨晚很舒服。”

    “……”

    像是被她无耻的程度镇住，奚岐的拒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半响才道：

    “条约里是一周一次。”

    又是条约，真当成卖身契了。

    荔枝最烦的就是他公事公办的态度，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没有一点人情味。

    就连两人最亲密的时候，他也在压抑着情绪，克制动作，像在完成任务。昨晚如果不是荔枝中途故意起身离开，惹得奚岐粗喘着攥住她的脚腕往回拉，她可能还要以为男人完全不喜欢这种事。

    大门咔哒落锁，荔枝恼怒地坐在沙发上，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环视周围，偌大的客厅干净整洁，平常她并不会住在这里，因为奚岐会来才开始购置了一些洗漱用品，连厨具都没有。

    -

    拉下车窗，热风卷着湿意扑面而来，沉闷的空气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整个周日下午和晚上，荔枝都待在画室里，她匆匆忙忙地完成了《雾》这副作品。

    周一上课，老林是个严苛的完美主义者，最喜欢在课上一个一个评价作业，满意的不表扬，不满意的会把你喷的狗血淋头。

    同学们都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荔枝把自己隐藏在教室最后面，只希望在下课前老林评不到自己这里。

    结果事与愿违，老林今天脾气格外差，评分的速度也像火箭似的蹭蹭上涨，不过半小时就走到了荔枝面前。

    “你这画的什么？”老林在画前狠狠皱眉，“我用相机就能拍出来的东西，用得着你画？”

    荔枝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给了你们两周的时间，看看，就这种垃圾也敢摆上来。”

    周围的同学脸色越发难看，倒显得荔枝很淡定。

    老林见状把她揪出来，让她自己说问题。

    荔枝坦率地承认问题：“是的，我画的确实是一坨垃圾。”

    老林气得吹胡子瞪眼：“六十分以下的交两千字报告，就分析为什么我给你们打低分，下周六画展前还要再重新画一副。”

    同学们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室，只剩下荔枝一个人。

    老林收拾东西，荔枝从角落的杂物堆里拿起一幅画。

    “老师，您看看这幅画怎么样？”

    老林本不想搭理她，却在瞥了一眼那副画之后顿住了。

    沉默良久，他问了一句：

    “谁画的？”

    荔枝轻勾唇角，老林对画的态度都是不满意的直接喷，当他以平和的语气开始话题，那就说明这画入眼了。

    “您先说这副画怎么样？”

    “哎呦，还跟我卖起关子了。”老林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仔细打量这幅画，视线落在底部“Transient”的斜体英文上，掀起眼皮看着荔枝。

    “画的不错。”老林收回视线，淡淡道。

    妥了。

    荔枝扬起笑容，自信回道：“我画的。”

    老林慢悠悠道：“哦，看出来了。”

    尽管意境不同，但这浑然天成的老练笔触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所以老林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相似之处。

    但荔枝这时候拿过来给他看，用意为何？

    “那我不用写两千字报告了吧。”荔枝笑意盈盈。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老林哼笑一声没应声，从教室后面的杂物堆里拎起那副“垃圾”。

    “你不用写两千字了。”

    荔枝脸上一喜。

    下一秒全垮了。

    “你写四千字，加上对你手里那副画的分析，周五之前交给我。”

    老林嘿嘿一笑，颇有辣手摧花之风姿。

    他胳膊夹着小背包出门，留下荔枝在寂静中沉默。

    不是，她没惹吧。

    想耍点小聪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石头还是块精心打磨的宝石。

    早知如此她就不提那两千字了，下周直接把以前画的交上去。

    现在好了，画老林已经提前看过，字数也双倍叠加。

    荔枝抱着那副被老林称赞的画作，泪流满面。

    -

    荔枝晚上拿着电脑和书本到信息楼里，花时间翻阅资料解昨天交流会后的路线规划题。

    漆黑界面的代码一行行跑过，结果仍旧不理想。

    思路滞涩，她起身拿着水杯溜达。

    走廊灯光有些暗，她接完水靠在窗户边，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数据中心，小小的人影在窗户里走来走去，看不清面孔，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正当她看入神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荔枝？”

    她转头看去，是季弦鸣，男生穿着咖色风衣，长腿窄腰，立在灯光明暗交接的地方，更显眉眼深邃立体。

    他抬脚往这边走，光影瞬间破碎，平白撕裂了那副唯美神秘的氛围。

    “等一下，你先别动。”

    荔枝喊住了男生，让他后退到方才的位置。

    季弦鸣一脸困惑，但还是照做了，等到荔枝举起手机才笑道：

    “没想到有一天能成为你的素材。”

    相识许久，他也算是习惯了荔枝偶尔灵感忽来，拿起手机或画笔记录的行为，这会儿便乖乖地待在原地不动。

    “谢谢。”

    荔枝走到他旁边，将手机里清晰的照片给他看，与肉眼的光影明暗有些差距，拍不出那种引人探究的朦胧美。

    “很好看，可以发给我吗？”季弦鸣问。

    “当然。”荔枝直接微信转发，两人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前天的作业讨论上。

    想到了方才卡壳的编程题，荔枝问道：

    “你有没有关于路线规划的编程题库？”

    季弦鸣了然道：“是在解交流会的题目吗？”

    荔枝点头。

    “七楼的图书室里有相关资料，我带你去吧。”

    两人往图书室走，墙面上挂着的画引起了荔枝的注意。

    她忍不住驻足观看，旁边的季弦鸣察觉到什么，安静等待。

    良久，季弦鸣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

    “这三幅画，有些怪异。”荔枝沿着走廊踱步，一边点出墙面上风格与旁边画作并无大差别的三幅画。

    季弦鸣看着那三幅画，又看向荔枝，追问道：

    “为什么觉得怪异？”

    “风格应该是仿照了十九世纪印象派画作，但光线明暗的处理太粗糙，自然景观的色彩也不对。”

    荔枝只是从直觉感官的角度分析了三幅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越看越觉得别扭。

    “这样的画也能挂在墙上展览吗？”

    季弦鸣轻笑了下，话里有深意：

    “确实不能，要不要看看它们真正待的地方？”

    荔枝挑了挑眉，应下来。

    没想到季弦鸣直接带她走出了信息楼，进了旁边的数据中心。

    这下她好奇心更盛了，她原本还以为季弦鸣要去艺术学院。

    夜里凉风刺骨，路上行人寥寥，两人一路穿过浓密的草丛，抵达灯火通明的大楼。

    数据中心的门微敞着，荔枝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男人，出众的容貌与旁边戴眼镜的男生们像是两个次元的差别。

    一群人见他们进来只是瞥了两眼就继续投身于工作，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功夫注意俩小孩。

    奚岐更是连看都没往这边看。

    季弦鸣向荔枝展示机器学习的成果，正是那三幅画，荔枝顿时起了兴趣，两人在一旁讨论。

    “你是这周内第一个同时挑出三幅AI画作的人。”季弦鸣很是惊喜，“你知道它们产生的原理吗？”

    “通过过往大量的成品画作训练模型吗？”荔枝脑海中形成一个猜想。

    季弦鸣听完她的想法后很是惊喜。

    “我们正缺你这样对机器学习了解的创作者，要不要来数据中心协助研究？”

    荔枝瞥向神色冷静的奚岐，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像是真正的AI。

    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撕掉这人高高在上的面具。

    她轻勾了下唇，当即应下：

    “可以，不过可能要等一段日子。”

    季弦鸣问道：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还真有，你能当我模特吗？”荔枝往后撤了一步，上下打量着男生，觉得他很适合当《雾》这篇主题的人物。

    一个捉摸不透的人物，像是隔着一层雾，画他的肖像应该能交差了吧。

    “弦鸣，你过来监测程序运行状况。”

    奚岐忽然开口，两人同时望去，却见他正在专心敲电脑，那话仿佛不是从他口中出来的。

    季弦鸣被召过去跑数据，荔枝在旁边安静等着。然而每每在季弦鸣工作将要结束前，奚岐就给他安排下一个任务，愣是没让两人有聊天的机会。

    荔枝觉得奚岐是故意的，被冷落也颇感无趣，于是直接跟季弦鸣说了句“微信联系”就离开了数据中心。

    大门被甩上的瞬间，奚岐修长的指节悬停在键盘上方，而后轻轻落下，像是方才心湖的涟漪并未波动过。

    诚然，他是下意识阻拦季弦鸣和荔枝的互动，但这是在救人于水火之中。

    毕竟有一点他深有领会，被荔枝缠上的人没什么好下场。而季弦鸣目前还是数据中心的帮手，不能被其他事情耽误。

    “师兄，我们项目组不是缺肖像画的鉴别人吗，我觉得荔枝很适合，她专业水平高，可以帮我们插入艺术标签，优化生成系统。”

    季弦鸣忽然说起招人的事情。

    “人员足够，不用再招了。”奚岐声音平淡地拒绝。

    季弦鸣也料想到不会这么容易获得肯定，毕竟当同事许久，他已经很了解奚岐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的工作态度，但荔枝的水平确实够得上数据中心的招人标准。

    男生打开电脑相册，点开了一张照片放在奚岐面前，眼神里满是欣赏：

    “师兄，你看这副画，就是荔枝的作品。”

    “这不是去年LIHU画展上的最具灵感奖作品吗，居然是刚才那小姑娘画的？”旁边的同事在瞥到画面的瞬间就惊喜地凑过来。

    周围人听见动静也好奇地探过脑袋来看，第一眼就震撼到失声。

    那是一副人物画，浓烈的色彩大片大片地铺陈开来，光线朦胧，像细纱似的笼罩着主人公的脸庞，画中的男人眼神淡漠冷静，偏冷的蓝调勾勒出他完美无缺的白皙皮肤。

    偏偏在他周围环绕着反差巨大的炽烈红色隐痕，直直地撕破了男人理性机械的冰冷感，如同正在蠢蠢欲动的猛兽，妄图侵吞掉俊美出尘的主人公。

    看到这幅画的人，最开始会被它大胆激烈的用色反差震撼，而后慢慢品味出它流露的强烈欲望，从脊背神经中窜出一股麻意，直冲天灵盖，余韵悠长。

    “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觉得刺激。”一个女生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眼睛直勾勾地在画上逡巡，舍不得从男人的脸上移开。

    “哎，你们知道荔枝画的是谁吗？”旁边的人忽然问道。

    奚岐淡淡地扫了一眼画面，没说话。

    “怎么样，师兄？”

    季弦鸣满意地看着周围人的反应，这下荔枝应该能进数据中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