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漠北风沙连天,满眼皆是黄褐色。

    常年往返横渡这大漠的驼队领队都忍不住咒骂起这天色来 — 本来生意就不好做,还碰上惹不起的角色。

    他不住拿眼角瞟那队尾的那两个茶商打扮的伙计 — 上头给了消息,要带他们出这趟镖。

    虽说只是简单招呼一声,道上的人谁不知道这阵子不太平,能去漠北深处的不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就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隐士高人而来。这两个人虽然扮作茶商,可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傲气。逃命或拜师,显然都不是他们的目的。

    “他奶奶的!”领队用粗糙的手掸了掸面巾上的黄沙,“就让这两个小子自生自灭!”— 驼队百余来人,都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凭什么就要关照两个来路不明的人。

    阴山派是位于阴山上的一神秘教派,于山中布下毒雾机关,误伤过不少驼队兄弟,偏偏得苏和葛青王帐庇护,无人敢动,驼队早对阴山派心生不满,想着借机报复。

    在领队咒骂出声的一瞬间,队尾的顾起元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催动骆驼行至另一个茶商打扮的年轻男子身边,低声道:“主子,老李头准备动手了。”

    年轻男子目不斜视,“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顾起元,家族世居盛京,从祖父那辈起就辅佐皇帝。他本身就是练家子,天生耳力惊人,不过现在身处文职,游离于江湖之外。

    被他叫做主子的年轻男子,正是当今皇帝的第四子。

    苏和葛青部落近期频繁挥军逼近朝廷边境,朝野不安,皇帝一声令下,出兵苏和葛青。皇四子随军出征却悄然离队,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里,皇四子向来追随皇太子,可是近期京师内传言皇帝有换储之意,若朝野知道他如此行事,不免要猜测他是为了皇太子还是自己争得军功。

    皇四子得到消息,知道苏和葛青和阴山派关系匪浅,驼队平日里和阴山派的积怨已久,驼队若想丢掉他们这两个拖累,将他们放在阴山派境内则是最好的方法。而从阴山派入手,更容易打探到苏和葛青的王帐具体所在。

    如那他所想,驼队老李头在下一次全队休息的时候,使唤他和顾起元二人去临近的山中打水,不等他们回归便驱着一众驼队离开了。

    他和顾起元便在山中潜伏下来,终于在第三日,他随着细微的人声寻去,看到身穿墨绿蒙古大氅的青年女子对着庭院劝说 —“前辈,我父亲这次真的需要您的帮助,只要您答应,我马上双手递上解药。”

    苏和葛青之女,钟祁海?

    他在她的三言两语间知悉她的身份,不等去溪边取水的顾起元归来,便向庭院缓缓靠近,却被她身边面带金色面具的侍卫发现。

    “不会武功?那就是不是来找北狂拜师,扔进密道自生自灭罢。”钟祁海看着面前这个清俊的男子冷冷说道。

    他落入密道中,不敢乱动分毫,不知过了多久,双眼才略略适应漆黑的密道,只知道一寸寸挪动身体,避开那些细如牛毛的丝线。

    — 还好之前对阴山派有所了解,机关毒术冠绝大漠,但凡是在密道中慌乱行动,此刻应该已经是具尸体了。

    走出密道的时候,他的后背冷汗涔涔,腹中空无一物,只觉得饥肠辘辘。

    路尽头的小院里花香四溢,池子居中的雅致的亭里坐着一人,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向前查看,不见那人如何动作,只感到后颈被猛击一下。

    “居然有送上门的替死鬼。”

    昏迷前,他听到那人笑说。

    神志再清醒时,脚边地面砖头“喀喀”移开,一个木盘上摆了四个精致的菜肴缓缓升了上来,一个时辰之后又缓缓落下,砖头合上 — 显然为机关所控。

    他略微起身。

    “倏!”一支短箭破空而来,避开要害,刺入他的左肩,鲜血绽开,染红了他半边衣襟。

    他随即明白 — 此处布满机关,他不能起身,起身即死。

    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

    有人来了。

    “北狂前辈,小僧多有打扰,待到找到出路,即刻离开。”

    僧人?那便以佛法引得他上前。

    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清秀的脸,白净的脸上沾染了几道泥灰,衬得那双眸子更加澄澈无比。

    惠定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子,斜靠在石椅上,束起的漆黑长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如纸,血染透半边衣襟,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眼神却明亮如星如火。

    “你不是佛门中人,如何得知佛门中的教义?” 慧定疑惑道。

    “师弟怎知我不是?”

    “你未剃度,未着僧袍,未戴僧帽。怎么能是佛门中人?”惠定越说,心中越是笃定。

    “千年前,国清寺隐僧寒岩,衣衫褴褛,带发修行,因佛法大成而被后世认为是文殊菩萨化身。师弟以头发衣衫来论断一个人,未免着相,不见万物本源。”他失血过多,声音微弱得有种慵懒之意,慢悠悠地说。

    下一秒目光落在惠定鬓边未被僧帽遮掩的碎发,轻轻笑道:“师弟也并未剃度,怎的自称‘小僧’?”

    “你说是便是罢。小僧此行只为寻高僧问道,不想多生事端。”慧定熟读经文,却无人解答她对经文的疑惑,眼前这个男子三两句话,竟问得她说不出话来,她不再纠结,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透着一丝急切,顿了顿,又恢复了刚刚的平静慵懒。“寂恩方丈曾说要花十八年时间勘破生死之关,他可做到了?”

    惠定蓦地回首,只见那男子依旧斜靠在石椅上,看她回头,眼中升起一丝笑意,她问道:“你认识寂恩方丈?你究竟是谁?”

    他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好在他少时便喜佛法,曾多次去往昙林派听高僧论道,于方丈寂恩有过一面之缘,交谈过几句,没想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他原本只是诈那小僧人一诈,看小僧人的反应,他是赌赢了。

    “‘众里寻他,他却立于灯火阑珊处’,小师弟,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么?”那男子眼中的笑意更盛。

    “你是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惠定被自己说出口的话惊到,轻轻摇头,“不可能,你年纪不过二十。我要找的人历经世事沧桑,方大彻大悟,应该是个老者。更何况,他在乌雅台,距离这里千里之遥。”

    “你是昙林派的僧人,又为何来到这茫茫大漠?人有脚,就不会永远待在一个地方。”他语气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不耐,这个小僧人真是固执。

    慧定低着头,仔细回想方丈对她说的话。方丈的确从未说过高僧的年龄相貌,只告诉自己等到了漠北,一切自然明了,面前这个男子,难道真的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人?

    那男子正色道,“这位小师弟,我如今还俗,名叫沈隐,和同行之人误入此山中走失,我入这庭院后不知是中了机关受伤,还请小师弟助我脱困。”

    他的声音微弱却笃定,放佛有种力量,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

    慧定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他,“我要怎么做?”

    殷禛刚要开口,却咳出一口血来,血中夹带的黑色触目惊心。

    — 看来这院中不仅有机关,更有毒雾,自己确实大意了。只是这小僧人,来了这院中许久,怎么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他自然不知,大昭寺的十二席位便是阴山派设下,慧定往返阴山派界内多次,替他们收尸,那个给慧定超度亡魂经资的阴山派少年,也同时给了她提前解毒的灵药。

    他想要从怀中掏出提前准备的能解百毒的药丸“许生丸”,受伤的右手却已然失去知觉,只好开口道:“小师弟,我怀中有一瓶药,你可否帮我拿出?”

    慧定点点头,走近沈隐。

    她闻到沈隐身上散发出一阵熟悉的檀香,那是自小生长的寺庙的味道,可是又不一样,檀香清冷,他身上的味道却和煦温暖。

    男女有别,这是她听过的道理。只是她虽生长于均为男子的少林,却鲜少和人接触,如今她要从男子怀中取物,不知为何心跳如鼓。

    她快速将手伸入沈隐怀中,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瓷瓶,倒出里面的褐色药丸于手心,递给沈隐服下。

    沈隐看着她手极不稳,差点将药丸洒在地上,低声笑了笑,“小师弟慌什么,多谢。”

    半晌,沈隐感觉自己的气息平复,应该是药起了作用,压下了毒发,对慧定说道:“我所坐之处,应该是连接了机关,但凡我起身,石椅的重量变化,便会触动机关,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和我重量相近的物件,代替我坐在此处。”

    慧定环顾庭院四周,池塘清浅,里面的红鲤、睡莲一览无遗,可是哪有能和一个成年男子重量相当的……

    等等!

    慧定蓦地抬头,沈隐正看着她,眼含笑意。

    ……

    此前还差一次收尸的活就能攒够去见高僧的路费,没想到如今见到高僧,还得再收一次尸。

    慧定从密道中拎起几乎化为白骨的尸体走向亭子的时候心想。

    慧定将尸体放在石椅上的一瞬间,沈隐蓦地起身,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没有箭矢破空之声。

    二人相视默契一笑 — 如此便安全了。

    慧定问道:“你可知如何出去?”

    沈隐略一思索,刚想开口,门外传来一声巨响,然后便是一阵金石相击之声。

    “北狂!十八年未见,石上痕尚存,千金剑何在?” 蔡阎的声音穿透石板清晰传到两人耳中。

    两人相视一眼,面色均是凛然,已明白对方所想。如今有人强行破阵,是友是敌尚不可知,若看到庭院内不是北狂而是别人,事情会如何发展全然无法控制。

    一定要在此人破阵之前离开。

    沈隐右肩的麻木渐渐变成疼痛,低头撩起袖袍,右肩除了箭伤并无异样,却渐渐似烈火般灼热起来。

    要快些出去,再晚这条命只怕要交代在这里…

    惠定将食中指并齐,在他肩膀,大臂和小臂各点了一下,动作快如闪电,沈隐还未看清,下一瞬却觉得右手的灼烧感减弱不少,竟然可以轻微活动右手。

    “封住穴道只能支撑你三日的行动,在那之后,得寻得正经医治才是。”惠定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沈隐看着她澄澈的双眸,一瞬间居然有些心虚,移开眼神 — 如果三日之后你知道我骗了你,你是否会后悔救我?

    半晌,沈隐低声道:“北狂将我打晕之时我眼前一黑,可却依稀记得传来波浪拍岸之声。想来出去的机关,定和这池子有关。”

    沈隐伸出左手探入清凉的池水中,他没有武功功底,但手极稳,甚至没有惊动一条红鲤。池里的睡莲点缀着小院,空气中散发着花的清甜香味。

    “看到了!”他转向惠定,“小僧人,那睡莲的叶子中间,从左往右数第三片花瓣是假的,我猜那定是机关所在,向下扯拽就能打开出口,你可否代劳?”

    惠定左脚轻轻点地,整个人飞鸟般掠出,将睡莲的机关按下,足尖轻点水面,腾挪间又回到地面。

    果然如沈隐所言,长廊中间出现了一个入口 — 一条近乎垂直,不知通向何处的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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