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班主任,肯定是反对的。”
八年前,也是在这样难熬的早冬时节,童潆和丰谨时谈恋爱的事情,传到了他们的班主任唐麟松的耳朵里。
唐老师起初是不信的,直到他在晚自习的学校操场上,亲自抓到了他们俩手牵手散步。
当手电筒的强光照到童潆的脸上时,她惊出一身冷汗,吓得魂都快散了。
那一刻起,她才觉得自己玩脱了。
丰谨时反应很快,她还在发愣之际,他已经死死将她藏在身后。
唐老师引以为傲的双壁居然公然违反校规校纪,他气得咆哮不止,怒吼声回荡在操场之间: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冬夜寒凉,童潆哈出的气断断续续的,她揪着丰谨时的校服袖口,颤抖着躲在他身后,早就吓得不敢说话。
可丰谨时当时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正气凛然地回答了班主任:
“在谈恋爱。”
闻言,唐老师激动到涨红的脸,霎时结了层冰似的,他脸色一僵,双眸一直,险些没喘上气。
待他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时,他还在不停吁气。
他给他们俩留了些颜面,将他们带到了老师的研学办公室,室内并没有其他老师。
光线昏暗的办公桌旁,身形挺拔的丰谨时依旧挡在童潆的身前。
他警惕地盯着唐老师,目光凌厉,眼神中有几分掩不住的凶狠,像护食的野兽。
唐麟松一直认为丰谨时是个情绪很淡的孩子,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猛灌了一口茶,拧紧保温杯盖后,冲童潆说了句:
“童潆,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丰谨时一贯不爱说话,而童潆性格活泼好动,又是唐老师的课代表,唐老师和她更熟悉一些。
“我…我……我们就是一起讨论题目……您信吗?”童潆的声音很虚,话说得嘟囔不清。
她默默往门口挪了挪,不敢和丰谨时靠得太近,企图以此证明他们之间的清白。
她的回答显然不可信,唐老师长叹一声,捏着太阳穴问他们:“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晃动的橘黄灯影下,童潆不安地搅动着衣摆。
她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成天忙着学习和玩乐,根本没心思也记不住这些琐事。
她偷瞄了眼丰谨时,刚好撞上他的视线。
少年一贯平静的脸上,多了些许雀跃,他望着她,脱口而出:“在去年元旦,初雪的时候。”
他几乎不带任何思索,就像公布什么记忆深刻的日子一样。
童潆的心异样地颤动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又对上了那双纯粹如初雪的眼眸。
.
高二那年,元旦前夕,童潆偷偷查了天气预报,发现元旦那天有30%的概率下雪。
初雪时分,做些浪漫的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她计划将丰谨时约出来,想要做一件蓄谋已久的事。
刚从班群加上丰谨时的联系方式,她就十分冒昧地邀请他元旦一起跨年,即便她并没有把握对方会不会同意。
虽然那时候他们已经做了近三个月的同桌了,可彼此说不上熟悉,童潆甚至对他有些暗戳戳的‘仇恨’。
在他来云栖一中之前,她是备受老师宠爱的第一名,可他来了之后,她的位置就变得很尴尬。
她的每科成绩都会被拿来和丰谨时做比较;向来只追捧她的同学也拿丰谨时和她相提并论;更有看她不顺眼的人,在她跌下神坛成为万年老二之后,落井下石……
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确实令她焦虑心烦,但她也犯不着因此就记恨丰谨时,真正令她嫉妒的是:
她发现丰谨时来自京州,她梦想中的地方。
丰谨时不爱说话,性格文静内敛,她总会没事找事,故意逗弄他,要么让他帮自己捡掉在地上的文具,要么有意无意拿胳膊肘蹭他……
久而久之,她从他口中得知,他从小生活在京州,他的父亲是国家研究院的主任,母亲则是京州歌舞团的主舞。
了解越深入,她越惊叹于他的学识和见识。
可每当他谈及京州时,她总是表现得比谁都不感兴趣,但又默默记下他说的每一处生动有趣的地方,渴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离开贫瘠无趣的云栖县,奔向繁华的大都市。
那时,年少的她将自己的嫉妒与向往,理解为一种所谓的‘仇恨’。
她觉得比不过别人并不可怕,毕竟人不可能永远都是第一。
但可恨的是,有人生来就在罗马。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超过丰谨时。
编辑完一句邀请他跨年的话,惴惴不安地点击“发送”后,她心情复杂地熄掉了手机屏,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可刚熄灭的手机屏,刹那间亮了起来,丰谨时秒回了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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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当天,童潆赶到约好的地点,发现丰谨时早已等候她多时。
冬夜,路灯在寒雾中晕开一圈温暖的光。
少年静静立在灯下,纯白的高领毛衣衬得他的下颌线条愈发清隽,黑色羊绒大衣随意敞着,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使他浑身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暖意,即便凛冽寒风拂过他的发梢,也吹不散他肩头的柔光。
那是童潆第一次见到他没穿校服的样子。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冷淡和生人勿进,反倒多了些烟火气。
她看着看着,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周围行人络绎不绝,丰谨时侧着头,目视远方,仿佛在放空。
他似乎没有发现她,童潆趁机潜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嗨!丰谨时!”她喊得很大声,故意吓他。
“你来了。”丰谨时转身,语气和动作一样轻缓。
没逗到他,童潆的眼皮顿时就耷拉了下来。
他这副淡定的模样,让童潆隐隐感觉今天的计划会泡汤。
可就在那瞬间,她错过了丰谨时望向她的,欣喜的目光。
再抬眸看他时,他正在四处张望,童潆鼓着腮帮子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丰谨时身影一晃,离她近了一步,回她:“还有别人吗?”
“当然没有啊,就我们俩。”童潆耸耸肩,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那我们去哪儿?”再说话时,丰谨时的声音明显带着上扬的语调。
“先填饱肚子吧。”
童潆带他进了一家面馆,一进门,老板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童,今天带朋友来啦!”面馆老板笑眯眯地打量着丰谨时。
“是的,给我来两碗香菇面,老样子!”童潆熟稔地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跨年夜,店内客人并不少,丰谨时紧跟着她,坐在了她的对面。
服务员飞快地清理完上一桌留下的碗筷,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并没有功夫搭理他们。
桌上还残留着一些汤汤水水的痕迹,童潆看见丰谨时微皱的眉头,笑盈盈地抓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应该是元旦太忙了,”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试图解释,“但这家面真的挺好吃的。”
丰谨时一寸寸擦拭着桌面,笑道:“我信你。”
总算听他说了句自己爱听的话,童潆又扬起了斗志,擦桌子的动作都更用力了,甚至开始侵占丰谨时的地盘。
没一会儿,丰谨时就停了,可童潆还是很有干劲,纸巾在桌上摩擦不停,像要给桌面抛光似的。
她太过投入,一时冷落了丰谨时,两个人一言不发,和周遭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丰谨时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撑着下巴主动挑起话题,“你经常来这家店?”
“对啊。”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嘛,童潆暗自发笑,知道他是在没话找话。
“今天元旦,能找到吃饭的地方也是厉害。”
他似乎有夸赞她的意思,但话却说得干巴巴的。
童潆没回他,故意晾了几秒,直到她把擦桌子用的纸巾全都扔进垃圾桶里,才歪着头得意洋洋地说:
“那当然了,这家店年三十都会开业。毕竟这可是我们俩第一次单独‘约会’,我当然会安排好一切。”
丰谨时刚要递给她一杯水,闻言,动作猛然一滞,手悬在空中,杯面上的水也急急地翻滚了一下。
发白的指节死死捏紧水杯,丰谨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惊道:
“约……会?”
“嗯,”童潆瞥见他白皙的手背上爆出醒目的青筋,心头一紧,但还是强装淡定地说:“孤男寡女,我们难道不是在约会?”
丰谨时的耳根攀上一摸红晕,又低低念了声,“约会?”
自打童潆发现他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她就经常逗弄他,不过每当看见他耳红脸热了,她就会暂时放过他。
可今天,她居然发觉他这副样子甚是可爱。
她慢吞吞地从丰谨时僵了的手指中接过水杯,轻巧地问出了酝酿很已久的话: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下雪。”
“丰谨时,如果今天真的下雪的话,你敢不敢和我在一起?”
窗外似有寒风呼啸而过,童潆发现路过窗边的行人捂紧了衣物。
毕竟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做这种事,问出口后,她没来由的紧张,眼睛也不自觉地乱瞟。
一个深呼吸过后,她才敢直视丰谨时。
那双饱满诱人的嘴唇动了动,她的心莫名狂跳不止,捏着水杯的拇指紧紧抵着杯壁,借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随着那双唇变动的幅度不断扩大,她的目光又开始四处游移,不敢看他。
声音即将传入耳膜的瞬间,她的耳畔突然嗡嗡作响。
她似乎耳鸣了,连带着思绪也变得混沌,直到一道尖细的嗓音划破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