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他们很快接近那处谷地,众人纷纷藏匿在谷地外的高处,静候刺客到来。

    过了不久,他们方才来时的路上,又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

    那些刺客来了!

    徐南歆挨着秦翊蹲在树丛中,大气都不敢出。长久的死寂,也是长久的宁静。

    这反而令她思绪活络起来。

    今日,她有些过于慌乱了。

    竟只是因为秦翊的安危,便莽撞来到树林中。

    一路上,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前世遇难的是晋王,她难以接受。若今世遇难的是秦翊……她似乎也接受不了分毫。

    一直以来,她将晋王看作和善之人,故而,不忍他因此离世。可同样的事情降临到秦翊身上,她竟也是同样的不忍。

    徐南歆小心翼翼地侧眸,瞟了眼秦翊。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也把他当做亲人了。

    就和明珞公主他们一样。

    “待刺客再往前走五步,便动手。”

    蓦然,秦翊低声朝附近随从吩咐道。

    她闻声一凛,心中思绪暂歇,转过头,继续瞧着刺客。

    看着他们走了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竟停下了。四处张望,却一步也不肯往前了。

    众人心中疑窦渐生,也只好按兵不动,静观他们的动向。

    为首的刺客抬头望天,猝然吹了声口哨。未等众人领会其意,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巨鹰猛然俯冲而下!

    “嘎——”

    徐南歆目瞪口呆,惊愕不已。那些鹰隼,竟不是山间的野鹰,而是人为驯养的猎鹰!

    它们竟听从刺客的指挥!

    更为惊异的是——那巨鹰竟如有神助似的,直奔秦翊方向而来!锋利凶残的鹰爪直勾勾冲向他,闪过寒凉的锋芒。

    “动手!”秦翊喝道。

    他见自己已然暴露,干脆起身,拔剑迎上那巨鹰的攻击。其余侍卫亦从掩体站起,迎战刺客。

    一时之间,周遭乱成一团。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响声。

    正巧,天边也开始落下细雨,淅淅沥沥,愈渐变大。

    徐南歆踉跄几步,躲到角落。她深知自己上前,只能拖他们后腿,便静静躲在隐蔽之处。

    方才情况的陡然生变,惊得她心脏怦怦直跳,甚至有些隐隐作痛,可脑子反而无比清醒冷静。

    眼下双方势均力敌,若缠斗到最后,怕是会两败俱伤。那些刺客看上去不甚惜命,想来皆是死士,此行无论成败,都是要送命的。

    可秦翊不行!他身为一国之君……他若是遇难了……徐南歆不敢深想,只觉胸口沉闷无比,浑身颤抖。

    但思绪不听使唤,蔓延下去。

    她竟忍不住思忖着,若是秦翊真因此离世,朝政……多半会交由晋王。

    而晋王,断不会让她北上和亲。

    她苦苦烦闷的和亲之事,竟会因此迎刃而解。

    徐南歆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硬生生中断思绪,把目光转向秦翊,看他对付那只巨鹰。

    此刻,秦翊已经重伤那只巨鹰,提剑猛挥,当即斩断它的脖子。

    她松了口气,正欲上前,带秦翊先行逃开。

    方才,她已经观察出逃跑的路线了。

    雨势渐大,远处刺客忙于与侍从对抗。想来,他们都认不清,谁是他们要杀的九五之尊。眼下,正是好机会。

    “皇兄,快跟我来。”徐南歆冒雨上前,眯着眼看秦翊所在。

    透过重重雨幕,却见远处忽闪过一点银光——是箭头!

    而秦翊,却背着身,正解决完另一个就近的刺客。雨水划过他的脸颊,却洗不净溅在脸上的血珠。

    倏然,箭矢朝他射来。

    徐南歆肝胆俱颤,尖声喊道:“小心!快闪开!”

    她一个箭步上前,想也不想推开秦翊,自己却躲不开那凌厉的箭芒。

    “唔——”一道剧痛没入她的肩膀。

    秦翊回首,看清眼前这一切,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惊怒之态。他下意识要扶起徐南歆,谁知一手拿剑,一手力竭,竟没能扶稳。

    他被徐南歆冲撞得后撤几步,直接一脚踏到雨水浸湿的软泥上。

    两人猛然打滑,双双抱着滚下山坡,不知滚了多少圈,才撞到一棵树上停下。

    徐南歆被滚得晕头转向,唯有肩膀上深入骨髓的疼痛,清晰可觉。她疼得连一丝声气都发不出了,嘴唇惨白,不住颤抖。

    秦翊环顾四周,他们掉进一处偏僻的山谷里,周围全是树。而眼下徐南歆这种情况,是万万不能淋雨了。

    他强行压下对刺客的怒意,竭力冷静下来,思忖对策。

    他狩猎来过此处,记得这附近有一个躲雨的山洞。

    “……还能走吗?”

    秦翊俯首问她,声音轻不可察。这声音轻的,仿佛他怀中抱着的人,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了。

    徐南歆无力地摇摇头,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半晌,忽背对她俯下身去。

    “上来,朕背你。”

    徐南歆被他用披风挡住后背,不让雨水继续淋肩膀上的箭伤。然后,被背着朝那个山洞而去。

    她双手松松搂住他的脖子,后背湿冷,但身前传来阵阵温热,坚硬有力。

    昏昏沉沉间,她无意识搂得更紧了些。

    ——

    来到山洞,外面雨声总算小了,可天色已晚,山洞里面漆黑一片。

    “我带了火折子,可以照明……”

    她忍痛从衣袖里掏出火折子,还有诸多其它东西,包括纱布、水壶。

    她出发前备好这些,本是想着给迟迟不归、恐遭不测的秦翊用。未曾想,这些反倒要用在她自己身上。

    秦翊接过火折子,点亮,才看清徐南歆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

    以及她左肩上,那根直挺挺没入的箭矢。

    这是替他挡下的箭。

    秦翊此生见过的血不少,此刻,竟头一次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他缓了好一阵,才稳住声音:“你的伤口要马上处理。”

    徐南歆肩膀一扎一扎的疼,人几乎要晕厥过去,闻言,气若游丝点点头。

    山洞里面不高,两人没法站起来,他们就这样相对坐在逼仄的洞里。

    火折子并不算亮,洞内光线昏黄,洞外雨水淅沥。一种潮湿而沉稠的气息,挥之不去。

    秦翊目光扫过她的肩膀,难得有几分迟疑。

    “你可否……解一下左肩的衣裳?”

    徐南歆混沌的脑子这才清醒了点,秦翊要看她的伤口,势必……要撩开她的衣服。

    眼下不是忸怩的时候,她忍着痛伸手,拉开衣襟,露出左边的肩膀。光滑细腻的肩头在火光下,泛着白光。

    而肩上伤口随着她的动作,陡然被牵动。剧痛涌来,疼得她泪花盈满眼眶,抽泣几声。

    光线昏暗,秦翊只能凑近观察,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肌肤上。徐南歆周身,随之紧绷,秦翊感觉到后,立马退开。

    他清了清嗓子:“这箭没有毒,但最好立即取出来。不然沾了雨水的箭头留在里面,恐怕于伤口有害。”

    “皇兄……你现在要取吗?”徐南歆抬起脸,神志不清,喃喃问道。

    秦翊嗯了一声,抽出袖中匕首,放在火上来回灼烧。

    他盯着匕首,淡淡道:“朕的手法虽不如太医,但也足以应付你这种伤势了。不必忧心。”

    听这口气,像是他处理各种伤口都很是在行,无比熟稔一样。

    徐南歆却再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可我怕疼……”

    她一下一下地啜泣着:“我现在、就好疼……我那时、也好疼……”

    徐南歆前世死去那天,也像今日这般,身上中箭,痛不欲生。

    眼下脑袋昏沉,仿佛如坠噩梦。她已然分不清,自己是身处前世绝境,还是在这雨中山洞里。

    她只觉浑身冷得战栗,头埋进膝盖里小声抽噎。泪水啪嗒啪嗒落下去,眼前雾蒙蒙一片,仿若彷徨无依的幼兽。

    洞内沉静,唯余她微小的哭声。

    蓦然,微热的手指抬起她的脸,轻抹掉她的眼泪。

    “……别哭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上,似乎还有点无可奈何。

    徐南歆身形一僵,适才如梦初醒意识到,秦翊就在她身旁。

    而他,从来都不喜欢她哭哭啼啼的。

    她连忙收住泪,只声音有点哽咽:“你取吧,我、我忍着就行。”

    言罢,徐南歆紧闭上眼,丝毫不敢看肩膀上的伤口,更不敢看秦翊手上的匕首。

    便也不知,此刻,秦翊目光仍旧冷淡,却很是肆无忌惮,扫过她的脸蛋。

    山洞逼仄狭小,他们待久了,气息也难免交织到一起,不分你我。

    秦翊对旁人,向来很有分寸感、距离感。可眼下,他竟意外的,并不排斥她的侵入。

    方才,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其实不想抹掉她的眼泪,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这冲动只闪过一瞬,便被他压下,毕竟太过荒唐,太不合时宜了。

    但他确实,很早就在想:眼前这人,是水做的么?平日她看向他的眸中,便是水汪汪的,若是哭起来,便更止不住湿意了。

    起初,秦翊觉得自己是厌恶这眼泪的。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似乎有一种莫大的吸引,挠得他心痒,以至于烦躁,下意识想逃开。

    匕首还要再炙烤一会儿,秦翊无事可做。

    他定定看了徐南歆许久,然后拿出一张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她脸上的余泪。

    擦到一半,徐南歆已是如坐针毡,万分不自在。她按捺不住,细密睫毛一颤,水眸扑簌簌睁开,正对上他幽深的视线。

    “我自己来便好……”她嚅嗫道。

    “不必。”

    秦翊当即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声音淡然,却不容置疑:“你且闭目养神。”

    然后随意把帕子收回衣袖,存好。

    “哦。”徐南歆满腹疑惑地闭上眼,身上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潮意,仿佛秦翊的目光,始终粘在她身上。

    半晌后,他说道:“要取箭了,不要乱动。”

    旋即,左肩传来一阵刺痛。

    “啊——”徐南歆低低地叫了一声,指甲紧掐掌心,眼泪禁不住再度涌出。

    取箭是一件精细活,需慢慢来,不然恐会止不住血。但于她而言,无异于慢刀子割肉,一场难熬的刑罚。

    眼下,徐南歆的头,正垂在秦翊肩上。她疼得意识涣散,疼到极致时,竟想也不想,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秦翊动刀的手差点一歪,所幸他强忍控住,方能继续有条不紊,进行当前的事。

    山洞中,响起一声长久的叹息。

    “……也罢,今日朕就不怪你。”

    目光扫过她掐得出血的手,他低喃道:“至少,比自己折腾自己要强。”

    徐南歆意识朦胧,听不清他的话,只觉隔着轻薄衣料,口中渐渐有血腥味上来。

    一时间,两人一声不吭,山洞中沉静得只有她抑制不住的抽息。

    不知过去多久,箭终于被取下。秦翊给她包扎完毕,替她提上衣襟,便打算抽身离开。

    而徐南歆已然昏迷过去,无力倒在他肩上。

    他顿了顿,最后也不再挪动。而是侧过头,细细端详着肩上,方才被她咬出来的“杰作”。

    牙印不大,却很深,应该出血了。

    明明受伤了,伤处隐隐作痛,可他浑然不觉难受。脑海中,不住闪过方才所见画面。

    自他入主东宫之后,就从未有人敢堂而皇之,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痕了。

    可眼下此事真的发生了,他一时竟不觉恼怒,反而有种诡异的畅快。

    细细密密,麻麻匝匝,心跳如雷阵阵。

    秦翊觉得,自己许是淋雨发热,也不清醒了。

    他收回目光,熄灭火折子。洞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肩上,依偎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

    她轻而温热的吐息洒在秦翊颈侧,两人靠得过近,以至于呼吸交缠。

    但他没想过挪开,端坐着一动不动,如沉默涌动的暗河。

    只听洞外,雨声滴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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