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天降骤雨,广元道一侧的酒肆客栈灯笼被疾风摧残,烛火忽明忽暗。
如注的雨水瞬间淋湿众人。
魏长风探出手欲掀开马车门帘被蓝瞳一记长鞭给震慑住。
前有虎狼窥伺,内有魑魅在怀。
傅云羡怔愣一瞬,而后看向倚靠在自己臂膀上酣睡的张时鸢,俯身拾起脚边的白骨,表情五味杂陈。
时鸢佯装熟睡,微微掀开右眼,瞧见他拾起白骨,而后机警地紧闭双眼。
雨势渐大,傅云羡隔着马车门帘声音沉闷:回府。
李青躬身作别魏长风,转身率领王府车队速速离去。
人马攒动间,暗处静默的蓝瞳,直直盯着眼前这桀骜的官差,昂着脑袋上下扫视一番。
魏长风察觉到这股凝视,迎上冷眼。
蓝瞳勒了勒绳索,“魏大人,好久不见呢。”
魏长风挑了挑眉,“敢问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蓝瞳笑而不语,旋即驾马转身飞驰而去。
魏长风伫立在原地,久久注视着北轩王府马队在视线尽头处隐去。
脑海中尽是如街头乞儿般凌乱的王妃。
还有她背后包裹里漏出的一截森然白骨。
与她一般狼狈的还有那北轩王的亲信李青。
如此一来,究其二人沾了泥的脸跟隐隐散发的土腥气。
魏长风思索着,冷不丁脱口而出:挖坟了?
“挖坟!??”
北轩王府。
傅云羡看着时鸢的脸被惊得说不出话,他一时语滞,看了看李青又质问起时鸢。
“挖谁的坟?为何挖坟?”
“傅辰。”
......傅云羡瞳孔放大,“什么?!”
时鸢在马车里时就早已想好了说辞,这件事,既然挑明了,那就得安个名正言顺的缘由。
目前傅云羡意图不明,既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实说只会给自己埋隐患。
还有那在半道拦了去路的大理寺卿魏长风。
兴许此刻,这件事已经传到了狗皇帝的耳朵里。
傅云羡听到傅辰两个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愣着看着眼前摊开的红布上,那还沾染了些许坟土的森然白骨,嘴里念叨着:伯父?
“没错。”时鸢按柳仙给的说辞,娓娓道来:“昨夜我梦靥,你伯父托梦于我,说他好冷,天将雨,他的住处早已溃败不堪,恳请我给他换个住处,而后给我指明了方位,这才挖来,择一块风水宝地,寻一吉时,风光下葬。”
伯父已去世多年,且这事就连李青跟蓝瞳都不得而知。
傅云羡此刻稍稍镇静下来,思忖着时鸢所说,听着荒唐却也合理。
伯父傅辰早年与他父亲不合,他自不会亲近,对伯父的印象甚至还停留在幼年。
这样一个边缘人物多年之后,他的名字又再度被提起,从一个他捉摸不透的女人嘴里听到,迷雾重重,不得细究。
王妃嫁进王府便是王府的人,傅辰给她托梦也说的通。
“既是伯父托梦,为何不告知于我,擅自挖坟?”傅云羡踱步到时鸢跟前,盯着她的眼睛。
“伯父说了,他自知有愧于你,特意嘱咐我莫要将此事告知与你。”
时鸢昂着脑袋看着他,似早已预判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责问。
......傅云羡欲言又止。
经时鸢这么一说,傅云羡便不再疑心,时鸢所言之事,诺大的北轩王府,除了他傅云羡,再无只晓得第二人。
“事已至此,伯父的后事潦草行事即可,不必过于声张。”傅云羡扶额。
“是。”时鸢说完欲扭头就走,被傅云羡握住手腕。
傅云羡这才又在意起,面前这因王府之事而操劳不顾自身狼狈的王妃。
“王爷还有话?”时鸢不明所以。
傅云羡将她拉入怀中,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想静静抱着她。
静候在一侧多时的李青默默退了出去,刚转身,就听到傅云羡冰冷的声音。
“今日那两男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后已不是他能听得了,赶紧回房洗洗睡去。
柳仙:哦豁,我也撤。
时鸢挣开他的手,“什么两男子?”
“今日天明,你在渡口吃面,而后跟一男子入了另一男子的宅院,可有此事?”傅云羡庆幸自己想起来了,不然漏了这条鱼。
时鸢算是明白了,敛了神色,质问道:“你跟踪我?”
傅云羡的气焰消了一寸,语气缓和,“若未安排人护你,你挖坟也无帮手不是?”
时鸢冷笑,“好个强词夺理。”
“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关心你的安危,若王妃出事,那肯定又得闹得满城风雨不是?”
“劳烦王爷费心,我好着呢,若无其他事,我先去睡了,挖坟挖累了。”时鸢说完便急也似地夺门而出。
雨停,王府也到了下夜。
时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梁弥?”
脑海浮现国师的样貌,“柳仙,你可知国师的名讳?”
盘旋在梁柱上刚入梦的柳仙微掀眼皮,“好似叫什么藏慈?”
霓裳宫灯火通明。
野姑被一阵喧嚣声吵醒,她随手掠起床畔的斗篷便循声赶去。
只见一群宫女尖叫着四散而逃。
野姑抓住一宫女诘问,“何事这般慌张?”
宫女脸色煞白,带着哭腔,“死人了死人了!!”说完挣脱开野姑的手连滚带爬的逃。
野姑眸光一凛,裹紧披风速速朝宫女奔逃的反向而去。
视线尽头处,是霓裳宫东侧殿,东侧殿住的都是刚选进宫的秀女。
随着逐渐靠近,诡异的气息愈发浓厚。
野姑心一紧,“不好!”
只见殿内杯盏散了满地,桌椅被掀翻。
尽头处的床榻上躺着被剜了心的秀女。
野姑眉头一皱,随手抄起身侧的被褥给死不瞑目的秀女盖上。
凶手手法残忍,事发蹊跷,时值国师不在宫中,在自己的手底下出了这等诡异之事,若是国师知晓,她定免不了一通责罚,恰逢国师回了吴峤筹备祈福盛典,她得在祈福盛典之日前将此事查明。
如今宫女四散而逃,此事定会闹得人尽皆知。所幸值寅时,霓裳宫内的秀女们大多安睡,仅东侧殿的人需要清理,宫女跟秀女们加起来不过七八人。
野姑备了回魂丸,命身侧弟子将亲历此事的宫女及秀女一并唤来。
宫女们跪在殿内,心魂不定,哭哭啼啼。
“若谁再发出声音,就剜了她的舌。”野姑声音冰冷刺骨。
殿内瞬间归于寂静,只剩个别粗重压抑的喘息。
“人都齐了?”野姑扫视一番。
“回姑姑,都齐了。”身侧的弟子躬身回道。
“关于婉才人,把你们知道的都如实说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都不知从何说起。
“谁是第一个发现的?”野姑目光如炬。
一宫女颤巍巍举手,看了看身侧,颤着声音回道:“回姑姑,子时夜深,小主睡醒喊着口渴要喝水,我去拿茶壶倒水时,发现壶内无一滴水,而后去厨下端水,回来时便发现,发现小主被人杀害。”
“整个寝宫就你一人么?”野姑盯着其他人。
半晌无人应答,野姑出其不意捏住其中一宫女的下巴,“你呢,事发时,你在哪?”
“回姑姑,我,我跟阿桃犯了瞌睡,在厨下睡着了。”
“姑姑,今日值夜的是我跟阿桃还有小忠三人”首次发言的宫女低眉补充道。
除了这三人,其余宫女皆是被吵醒且听到了死人就吓得四处逃窜。
野姑对这个婉才人有点印象,刚进宫时脾性好强,四处树敌,刚进宫那日,就与人产生口角纷争,为此,野姑罚了她十两月俸。
如今惨死,凶手未知。就算是盘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从这殿内的几人口中盘出什么有用线索。
野姑踱步到一侧,而后示意弟子们将回魂丸一一让宫女们服下。
宫女们服下后,一瞬几乎都栽倒在地。
翌日,霓裳宫东侧殿焕然一新,艳阳高照无事发生。吃了回魂丸的宫女们陆续醒来时,发觉自己身着粗布衣,不知身在何处,自己是何人。
野姑以为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不过三日,宫中又谣言四起。
传言霓裳宫出了人命,魏长风授命入宫查案。
沈公公在魏长风进宫前,前来问话,野姑探明公公虚实,得知只是命案风声,详情不知,遂以一小宫女悬梁自尽为事件前因后果打发了去。
“沈公公,区区一宫女自尽,何须劳烦大理寺呢?”
“姑姑有所不知,皇帝自是无心这些芝麻谷子小事,只是那虞妃惶恐,皇上不忍,便让大理寺来走个过场抚人心罢了。”
闻此,野姑的心稍微定了定,虽是走个过场,但她早就听闻这大理寺卿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吹毛求疵,还是小心为好。
虞妃听闻宫中发生命案,佯装吓得食不下咽,寝不能寐,非要大理寺卿进宫来查清楚,皇上一见虞妃落泪,一道圣旨就掷了出去。
魏长风的轿撵在城门口停下,随行的寺丞注意到一侧的皇室轿撵。
与王妃入大理寺大那日的华丽风光不同,此次稍显内敛了些。
只见一婢女从轿内探出脑袋,而后朝轿内说着什么。
魏长风掀开门帘,循着寺丞的目光看去,瞧见不远处,从马车内一跃而下的北轩王妃。
张时鸢见到魏长风,率先开口,“魏大人,真巧,又相遇了。”
“见过北轩王妃。”
魏长风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翘首看了看她身后。
时鸢不解循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看,“魏大人瞧什么呢?”
“不知王妃信不信鬼神之事?”
时鸢仰头看了看日头,“正午也是极阴,魏大人可是瞧见了什么?”
时鸢思忖着,难不成他开了阴阳眼,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夜匆匆碰面,魏某隐约看到轿撵内,王妃的身后有一截白骨,好似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