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当然不会是肖赴，那时一个有着深灰色头发和眼珠的年轻攻略者，她身上穿着一区的深蓝色作战服，游劭很快意识到，这人是丹尼尔口中那个真正的从圣军事学院毕业的普利西，也是被肖赴冒名顶替的倒霉蛋。他眼中划过一丝温柔的笑意，被打量他的普利西敏锐地捕捉到。普利西挑了挑眉，殊不知她的神态与肖赴更相似了。

    游劭的面色冷下来，既然不是肖赴，更没有停留的必要。

    “你等等！”普利西双手抱臂，喊道，“你刚才什么眼神，把我当成了谁？”

    “让我来猜一猜，那个顶替我的你们十三区军事总长肖戍的亲妹，我记得是叫肖赴？”

    年轻攻略者的神态有些盛气凌人了，只是她好像并不这么认为，“游劭，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我是来自一区基塔城的攻略者普利西。很高兴认识你，十三区的新秀攻略者。”

    游劭懒得分给她眼神，普利西倒也不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教授，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肖戍收养的弟弟，除了涨了一张俊秀的脸，旁的也没什么特别哎。”她道。

    被称为教授的文秀女人自称姓安，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新大陆知道她的人寥寥无几，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乌云澈，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女人。安教授，一个不折不扣的科学怪人，所有大区争先恐后邀请她为自己效力，只是她最终选择了一区——

    安教授选择一区是因为对方承诺给她最先进的实验室，并且不对她的研究做任何限制。五年时间中，安教授几乎是一手包办了整个一区的毒药研究生产，让一区的毒药学研究至少进步了二十年，丹尼尔所使用的玻璃窗就是她顺手调制的小零食。她这次执意来到杜松城，没人知道原因。至于她是怎么说服这次行动负责人的，更无人知晓。

    安教授冷淡开口道：“普利西，我认为，人不能觉得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是傻子。”

    普利西剩下的话都被噎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爽。普利西作为一个刚毕业进入部队的菜鸟新人，接触不到安教授这个级别的人物。普利西只知道安教授似乎有些来头，能让负责人网开一面，让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弱鸡文职带队，还让这支小队所有人以安教授的安危为最高目标——怎么听都是关系户的配置。

    就连先锋团团长伊刹在这次行动中都只配当一个副队，这次行动的负责人霍索恩身为一区部队二把手哈德罗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也只是一个领队。安教授横看竖看，都不像一个能和霍索恩相提并论的人物。唯异能至上主义者普利西对此表示不解，且不屑。

    “呵，教授，这里可不是研究所，更不是校园……所以用不着您随时随地上课。”

    普利西呛了回去。

    比地位，普利西平民出身自认比不过这些关系户，但比刻薄，她也没怕过谁。

    安教授懒得和一个年龄只有自己一半的小孩计较，这次强迫哈德罗与霍索恩让她参与行动，为的就是想通过游劭和肖戍搭上线——安教授的身份还是太敏感，完全没机会单独与区外人联络，更别提与一区敌对的十三区的军事总长肖戍了。只是安教授和所有人一样都没想到，那个曾经豁出性命拯救自己的女人会轻飘飘地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本中。这对于一直将肖戍当作精神寄托的安教授而言，简直是一种命运的捉弄。

    尽管如此，安教授也不接受有人在自己面前贬损有关肖戍的一切。

    包括她为自己选择的弟弟，和从小培养的妹妹。

    “对了。你刚才说到肖赴。”安教授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还知道她的什么消息？”

    “不知道汤汤现在什么情况。”

    宋星云一拳打碎一只酷似山羊的怪物的头颅，躲闪不及，差点被迸射的血浆淋成落汤鸡。还好这血浆没什么毒性，不然她可能要成为第一个被怪物用这种方式报仇的攻略者。宋星云运气不错，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离队长乌云澈很近，两人边结伴寻找其他队友，边分出精力担忧肖赴。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一心多用了，她想。

    乌云澈一脸凝重，“不好说。这个副本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我总觉得杜松城内的污染程度还不至于产生一个副本，但这又是一个小型副本，也说得过去。不知道肖赴那个熊孩子又在和伊刹搞些什么名堂，我说她怎么这么喜欢伊刹，趁早一起滚回一区算了。”

    宋星云刚想附和，突然看到两个眼熟的身影，她举起手招呼那两人。

    “乔队，游少，我们在这里！”说完，她才发现两人身旁跟着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男人看着相当眼熟，但宋星云叫不上名字。倒是乌云澈看见那男人，面色骤变。

    游劭与安教授和普利西分开后很快便遇到了乔成美，彼时乔成美正与霍索恩交谈些什么，气氛剑拔弩张，火药味弥漫在两个同样俊秀且强大的攻略者间。

    一区攻部队联合秘书会总代表，哈德罗手下第一拥趸霍索恩比乔成美还要小两岁，并不上镜，真人看着比一区官方提供的白底证件照要温和清秀很多。如果不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曾经下令爆破几座独立城的狠角色，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个忧郁的诗人，画家，或者音乐家，总之不像刀尖舔血的攻略者。

    率先发现游劭的也是霍索恩，“游小朋友，很高兴见到你，肖总长真是培养了一双好弟妹，两个小朋友都颇具肖总长一往无前的风采，后生可畏啊。”他用的是通用语，从他的地位而言，已是难得的谦逊。

    只是游劭对外人，尤其是敌对大区的人向来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他只是略一颔首，便向乔成美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乔成美点点头，示意他礼貌些——

    “多谢代表赞赏，不敢和总长相比。”

    谢你个大头鬼。游劭面无表情地想。为什么自从他登陆杜松城之后遇见的所有一区人都喜欢提肖戍，究竟是赞赏还是暗讽，他心中自有决断。就算对方没有恶意……真是笑话。信这些没眼力见的一区人没恶意，不如信他游劭是入夜前华夏历史最有名的皇帝。

    肖戍也是这群人配提起的？

    乔成美不动声色将游劭掩在身后，道：“代表您的想法倒是十分有意义，但是我只是一个小队副队长罢了，兹事重大，不如找我们队长乌云澈乌队长来商讨，合作若是确定也更好实施计划。您觉得呢？”

    “乔副队说的是，我与乔副队一见如故，刚见面就忍不住把计划和盘托出了，倒是我太心急了。”

    霍索恩原也不指望他能说了算拍板同意，他面露笑意，从善如流地和乔成美、游劭一起寻找乌云澈。

    只是更让他在意的是，尽管一区和十三区一样都面临着政府核心人员青黄不接的局面，但十三区的新人，无论是逐渐可以独当一面的游劭，还是此次杜松城行动中崭露头角的肖赴，亦或是其他的诸如宋星云等人……都比一区新人的质量高不止一星半点。

    要不是知道游劭与肖赴是肖戍的弟妹，绝不会背叛十三区，霍索恩一定要想尽办法将两个人才挖来一区……眼下看，得不到却实不如毁掉，兄妹二人一旦成长起来，未必不是和肖戍一样难缠的货色。他的眸光暗了一瞬，周围没人看清那眼神中的意义。

    游劭虽然逐渐能够独当一面，却依旧不够老练。他并不知道，霍索恩与他第一次见面就把游劭埋在哪里想好了。霍索恩是真的起了杀心。

    好在游劭不知道，乔成美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这只修炼了千年的老狐狸不比霍索恩心白多少，霍索恩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也因此，乔成美下意识将游劭护在了身后。

    三人达成共识，这才有了宋星云眼尖看见的那一幕。见到乌云澈，霍索恩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合作计划。无非是觉得伊刹与肖赴在副本外一定达成了某种一起对抗杜松城的合作，那副本内的两方攻略者自然也能合作。两方合作消灭所有怪物，脱离副本后像外面三棵独苗一样一同对抗冥顽不灵的杜松城中人。

    这计划不见得不可行，但其实双方都对对方的信誉存疑，更何况这副本也不见得没问题，事情未必到了没有转机只能寻求合作共赢的程度。

    但乌云澈还是同意了霍索恩的计划。

    原因无他。

    她希望十三区的攻略者们尽快从这鬼地方出去。

    “我们共同的目标是让我的下属们停止行动，还有什么比‘迷雾计划’的核心，也就是我，被外来者挟持更能影响计划的进行呢。”全金木看着二人，眼神几乎可以称之为戏谑了——但论古今，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首脑还是少见，全金木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完成了她年少时想要成为独一无二战士的愿景。

    “这不好吧，市长，你确定这样做，我和肖赴不会被你们杜松城的民众们开枪打成筛子？”

    伊刹对此感到不信任。

    全金木知道她的顾虑，笑道：“不用担心这个，如果我装出一副异能被耗尽无法施展的样子，他们的异能没有经过加持，不敢轻易动手。况且你们二人身份特殊，还怕几个平民吗？尤其是你，伊刹团长。”

    伊刹不吃软不吃硬，只吃激将法，闻言只好将疑问咽回肚子里，“那照市长所言，我们似乎没什么好处啊，这听起来不仅不赚，还亏本啊，一区最吝啬的商人都不会这么占人便宜，您这也是一本万利。”

    全金木但笑不语。

    肖赴看着她的样子，知道伊刹也打劫不到更多利益了，便道：“事情也没那么复杂。全市长的异能一旦停止，笼罩在杜松城的浓雾就会消失——相应的，屏蔽十三区和一区军用信号的异能，在城外施展幻境使跃迁的舰队坠毁的异能，包括疑似制造那个用来困住所有先袭者的假副本的异能，都将会失效。”

    全金木点点头，“你们可以事先联系自己大区的主力部队，让他们收起大部队跃迁的计划。杜松城的土层太薄了，经不起这番折腾。到时间你们的战友们也会恢复自由——”她默认了肖赴的说法。

    只是三人心照不宣的是，她们都没有提到杜松城的归属问题。肖赴与伊刹虽然暂时合作，但终究出自敌对大区。而对于全金木而言，讨论一个这样的问题实在有点残忍。至于她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更倾向于哪一方……

    伊刹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她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战友们，心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而且是不能向外人，尤其是肖赴，坦言的阴翳。

    伊刹的担心其实还算多余，霍索恩和乌云澈都身经百战，消除过无数副本，在他们两人的带领下，来自两个大区的先袭者们短暂地放下了恩怨。不用顾及友军朝自己放冷枪后，他们杀怪的速度越来越快——

    游劭混迹其中。

    普利西离他很近：“怎么，又在思考人生？”

    游劭觉得不对。他总觉得这些怪物似乎变强了，周围的环境却在隐隐动摇。这是副本即将被消除的预兆，可怪还没清完，核心也没找到，副本如果这么轻易就被清除，人类与污染的抗争就不会那么惨烈了。

    只是没等他想出所以然，就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黑暗的场所此时像被人活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阳光争先恐后地钻进残破的副本，让已经适应环境的一双双眼睛们感到刺痛，泪流不止。

    游劭颇为讲究地轻抹了一下眼泪。

    当他好不容易恢复正常视力时，副本外是的景色大变样。认出是北城的建筑风格，游劭与其他人一样感到震惊。而更另他们震惊的是，象征杜松市政府的北城广场上，肖赴与伊刹挟持了全金木。

    或者说是肖赴。

    因为肖赴那把从丹尼尔那里顺来的镭射手枪正对着全金木的后脑勺，手枪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得不像武器。

    浓雾散去，所有人终于看见了久违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