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艺术学院的铃声响起时，穿堂风裹着松节油气息掠过阶梯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人，黑色鸭舌帽檐在光影交界处压得很低，只露出玉雕般的下颌线——让人联想起博物馆玻璃柜里冷白色的象牙器，与垂落的鸦羽般的发丝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姿态优雅闲适，像一只栖息在芦苇丛中的白鹤，随时都可能振翅飞走。

    周围有人投来惊艳好奇的目光。但在这所艺术名校里，遇到帅哥美女的几率本来就高。更何况公开课上，多几个陌生面孔再正常不过。于是，学生们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江镜辞坐在在座位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十字架的边缘，目光轻轻掠过每一道进门的身影。

    直到任课老师快要走上讲台，那抹熟悉的人影才迟迟地出现在门口。

    江镜辞原本放松的脊背突然绷直，如拉满的弓弦。

    林烬芷的出现，在教室引起不大不小的骚乱。

    林烬芷家世不错，长相甜美，在人前又惯会伪装自己。她靠着树立脾气温柔大小姐的人设，在S大有了不错的名声，还是许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前排立刻有人站起来，殷勤地为林烬芷让出座位，还用湿巾仔细擦拭了桌椅每个角落。

    但林烬芷今天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脸色极差，连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便落座了。

    落座后，那股从清晨开始就萦绕不散的心悸感，在她踏入这个教室的时候就变得越发明显。

    早晨在家的时候，父母和哥哥们都被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立刻找来了私人医生做检查。然而，私人医生的诊断结果是她的身体健康，没有任何异常。

    家人们还想劝她今天留在家中休息，由保姆照顾。但林烬芷一想到今晚要去萧哥哥的家里做客，还是咬牙坚持来到了学校。

    林烬芷有些烦躁地咬住下唇，指尖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她安慰自己，也许今天身体不适，都是因为昨晚熬夜的原因。想象着萧哥哥看到她今天这么憔悴的样子，为她融化冷漠的外表，流露出温柔的关怀来......林烬芷的胸口就涌起一阵甜蜜的悸动。

    上周，她靠着撒娇从大哥那里讨来一份与萧氏合作的项目。今晚打算借着请教的由头，在萧家过夜——光是想象萧寒笙在书房暖光下的那副认真而专注的俊美面容，就让她的耳尖发烫。

    萧寒笙从小便在同龄人展露中一骑绝尘的聪慧，上的大学也是国内最好的B大。而林烬芷——即使家里为她请来了五位名师辅导，最终也只能遗憾地跟B大失之交臂。她甚至求父亲给B大捐栋实验楼换取一个入学名额，却被告知那所百年学府根本没有这项政策。

    得知结果的那天，林烬芷抱着自己在房间里面嚎啕大哭。

    最后，是最宠爱她的大哥放下公司的所有事物，专门来开导她，让她不要再钻牛角尖。

    “当你总是围绕着一个人转时，你的感情和付出也会被那人忽视。当你总是追在萧寒笙的身后时，他是不会永远回头等你的。”大哥告诉她，“阿芷，你要做的是成为最好的自己，而不是其他人的附庸。”

    林烬芷听从了大哥的建议，选择了S大的绘画系。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S大距离B大不远，只要她想念萧哥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手机震动起来，是她安插在B大的眼线发来消息。

    探子1号：报告老板，萧学长今天又拒绝了经管院花的午餐邀约。

    林烬芷的嘴角刚扬起，又迅速抿成直线。比起这些明晃晃的追求，她其实更害怕那些所谓“一见钟情”——就像当年那个给萧哥哥递过情书的女生，萧寒笙居然破天荒地听完了她的告白。

    虽然，后来哥哥们帮她将那个讨厌的人赶走了，但这件事给林烬芷敲响了警钟。她总是猜不到萧哥哥在想什么，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林烬芷正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她的脊背窜上来，像是冰冷的蛇信子舔过她的后颈。林烬芷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昂贵的铂金包从膝头滑落，金属扣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哐当——”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被这声异响吸引过来。林烬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冷汗顺着额角滚落，将精心打理的发丝黏在惨白的脸颊上。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漂亮的杏眼中写满了惊惶无助，好像一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格外惹人怜惜。

    讲台上的教授停下讲解，扶了扶眼镜。同学们交头接耳，有人举起手机偷偷拍摄——校花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罕见。

    就在教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林烬芷的动静吸引走时，最后一排那个始终安静端坐的鸭舌帽女生悄然起身离开。她转身时，颈间银链折射出一道冷光，又很快被衣领遮挡。

    “林同学？需要去医务室吗？”教授走近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香，那是林烬芷手腕上的香水混合着冷汗散发出的味道。

    林烬芷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那种强烈的心悸感才逐渐消失。她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睫毛膏在眼下晕开一小片阴影。

    林烬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就像有人从她身体里剜走什么重要的东西，留下的空缺如此鲜明，却找不到任何伤口。那种失去了什么东西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空落落的，像是一不小心跌入了无尽深渊。

    “我好像，我好像……丢东西了。”林烬芷怅然若失地喃喃着，想说自己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但她努力回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

    清爽的风掠过S大的林荫道，细碎的阳光从茂盛的叶间漏下，在石子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镜辞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校园里格外清晰。

    这个时间点，学生们要么在教室里上课，要么在宿舍里补觉，整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独行的身影。

    江镜辞单手插兜，这个动作由她做起来格外潇洒。另一只手点开系统面板，最上方跳出一条提示：

    【叮，恭喜您成功与玩家林烬芷交换幸运值，您的幸运值已从4变为10。】

    江镜辞的唇角翘起，是纯粹的喜悦。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她简直都要大笑出声了。

    目光下移，之前的注释果然也变了。

    从原本的【幸运：4（时运不济）】，变为了此刻的【幸运：10（我都要开始嫉妒你了。毫无疑问，你是被Ta选中的幸运鹅！）】

    江镜辞笑容一收，脚步停顿，有些困惑。

    ——系统什么时候会用这么人性化的表述了？这个Ta又是指谁？

    上辈子的系统冰冷得像块没有感情的顽石，任凭玩家如何试探，它都毫无反应。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认定这只不过是个没有思想的程序。

    但是能创造出“末日游戏”这种高维游戏的系统，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自我意识和灵魂呢？

    就算真的是块石头，在日复一日的大量能量灌输下，也该量变发生质变，重新生长出血肉和灵魂了。

    “系统，你能和我对话？”江镜辞轻声问。

    风声掠过树梢，无人应答，仿佛她的声音被黑洞吞没。

    再低头时，面板上的文字已然更改：

    【幸运：10（心想事成）】

    方才的一切恍如幻觉。

    江镜辞眯起眼。

    这种因为头脑一热而犯下大错、犯下大错后手忙脚乱地进行粗糙遮掩、遮掩的过程就是选择自欺欺人的行为，只让她想到了一种生物——【实习生】。

    她没再追问。显然，系统受到某种规则的约束，不能暴露“能够思考”的事实。但既然系统也会犯错，就代表它们并非完美无缺。

    将这条情报刻进记忆深处，江镜辞继续向前走去。树叶在她头顶沙沙作响。

    等到需要的时候，她会用它来交换系统的帮助。

    *

    接下来应该去找萧寒笙和林家兄弟算账了。此刻，江镜辞却决定将报复计划推迟一会。

    因为当幸运值交换完成的那一刻，她的复仇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原著里的女主林烬芷，除了这个逆天的幸运值金手指外，几乎一无是处。娇气、自私、情绪化，再加上一个恋爱脑——活脱脱一朵被家人宠坏的温室花朵。这样的角色，别说是在危机四伏的求生游戏里，就是丢进现实社会，恐怕也会被打击得怀疑人生。

    更何况她现在的幸运值为4.

    幸运4是什么概念？

    江镜辞比任何人都清楚。

    ——它意味着你的人生，永远差那么一点运气。

    好不容易在路上捡到一次钱？但下一秒就会摔进坑里。人生第一次抽中奖？兑奖时必定发现已经过期。虽不至于横死街头，但也别指望任何好事会主动找上门。

    游戏里的幸运值有着极为严格的划分。

    普通人的幸运值在5到7之间浮动——

    幸运为5便是庸庸碌碌、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幸运为6的人生来便有一对宠爱孩子的父母，能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

    幸运为7是别人眼中的天选之子，机遇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降临；

    幸运为8在古代便是簪缨世家的贵公子，长大后很大概率能够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幸运为9就是传说中的紫微星，几百年难遇的珍贵命格。在上一世从未出现过。

    至于更低的幸运值会发生什么？江镜辞只在玩家论坛里见过一位幸运3的大佬。那位是有名的“反向欧皇”，他的队友只要选择和他反着来，80%的概率都能够选择到正确的选项。可他自己若想利用这种反向选择的规律？抱歉，照样倒霉。

    幸运2的稀有程度堪比幸运9，江镜辞从未亲眼见过。

    而幸运1带来的影响……

    对比林烬芷前世的遭遇就能推测出来：辛辛苦苦将怪物打死，却连根皮毛都没有掉落；好不容易得到的奖励，开出的不是垃圾就是自身无法使用的装备；遇到怪物，就会成为被集火攻击的对象；选的航线必然是所有选项里最危险的；如果发个善心救了个人，那救上来的一定是白眼狼。

    ——如果真有人真能顶着这种滔天霉运活下来，那这世上，恐怕再没什么东西能够杀死他了。

    林烬芷的废物程度也令人叹为观止——上天给了她幸运10的巨大金手指，最大的作用也不过是提高了她倒贴男人的成功率。至于追到手的是爱情还是裹着蜂蜜的陷阱？还有待商榷。

    在这个求生游戏里，每一点幸运值的改变都会给生存的几率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上辈子玩家们开了无数宝箱，都没有找到任何能够改变幸运值的东西。

    这枚能够改变幸运值的逆转十字架，必然有着不凡的来历。

    这一世，失去了靠女主的金手指开出的好东西，济世号还能不能维持原有的号召力？难说。

    没有了合区卡，林烬芷就无法提前和两位兄长的船队汇合。少了那两个任劳任怨的“廉价劳动力”，萧寒笙还有耐心纵容她的各种娇气要求，对她百依百顺吗？

    纵然书里花费大量笔墨描述了萧寒笙对女主与众不同的态度，比如：唯独记得女主的生日，送上昂贵的礼物；只为女主融化内心的坚冰，展露温柔……

    可江镜辞清楚——

    男人的真心，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过什么。

    林烬芷把最好的装备都给了他，助他稳坐战力榜前五，换来的却只有逐渐软化亲近的态度和几句甜言蜜语。甚至直到故事结局，他都没给过女主一个明确的承诺。

    林家兄弟不是傻子。他们一边在船队里掌权，一边暗中牵制萧寒笙，就是怕他有朝一日翻脸不认人。

    至于林烬芷怀疑萧寒笙喜欢上了江镜辞，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产生了动摇？

    ——萧寒笙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动摇，但不是因为江镜辞的出现，而是因为林家兄弟给他带来的压力。

    但萧寒笙是什么人？江镜辞在阅读那本书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是一个比林烬芷更以自我中心的利己主义者。只是他的自私藏得滴水不漏，以至于所有人都误以为那不过是性格使然的冷淡。

    在感情里，他的自恋表现在——永远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吊着你，让你在患得患失中逐渐迷失自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配不上他的垂青。

    在生活中，他表面上彬彬有礼，实则处处算计；看似正直包容，暗地里却把每份人情都记在账上。他给予的每一分温柔都要收取十倍的回报，而付出的每一点善意都明码标价。

    偏偏，他还在林烬芷的“锦鲤”光环下，“不小心”救了好几个未来的潜力种子，导致上辈子大部分人都错误地觉得他的性格不错，还十分善良。

    林烬芷以为自己是萧寒笙的唯一例外，殊不知，在萧寒笙眼里，她或许只是一个懂事又好用的宠物。

    萧寒笙或许会对一只宠物温柔照顾，但在他的内心中，宠物的地位远远比不上他自身。

    所以，当林家兄弟的制衡让他感到威胁时，他立刻表现出对江镜辞产生了兴趣，慷慨地给与了江镜辞独一无二的地位。

    ——于是林烬芷立刻就慌了，绝食、恸哭，逼得两位兄长迫不得已放弃原来的计划，还被萧寒笙拿到了一个重要的把柄。

    事后，众人使出各种手段安慰悲伤的林烬芷，却都铩羽而归。而萧寒笙只是为她做了一顿饭，就让林烬芷马上破涕为笑。

    这件事就像是萧寒笙对两个不安分的林家兄弟发出的警告：

    “你们最在乎的人，一喜一悲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如果说林烬芷是只聒噪的蠢鹅，那萧寒笙就是潜伏在暗处的蜘蛛。

    他的网织得精密，旁人只看到那张七彩斑斓的“笑脸”，却不知底下藏着剧毒的毒牙。

    但江镜辞不会同情林烬芷。

    ——一个永远有人兜底的蠢货，凭什么得到怜悯？

    她的可怜都是自找的。

    而那些被她伤害的人，比她无辜百倍，却没有得到过她半分的歉意。

    她被偏爱太久，久到以为世界本该围着她转。

    这种不自知的恶，比萧寒笙的算计更令人作呕。

    ——因为她从不觉得自己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