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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救我,救我……”月华呢喃着轻微扭动。

    “别怕,没事了。”一个低沉、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月华安静了下来。

    此刻,她感觉自己躺在一片暖流中,像是母亲的怀抱般包裹着她,安全、放松、宁静。她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草香、袅袅的檀香,还有符纸燃烧过后的焦香。

    又过了不知多久,月华终于缓缓睁眼,身体不再有灵力过度消耗的虚脱感。

    “姑娘!”翠儿带着哭腔惊喜喊道,“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许久未动,月华的口齿都有些无力。

    “你都昏迷大半月了!”翠儿抹着眼泪说。“那天李道长赶来,为姑娘解了身上的邪修术法,接着就带你回建福宫,每天药浴治伤、炼制外丹。大公子第二日也从京都赶了回来,他以为你中了时疫,想亲自诊治,大闹建福宫找李道长要人,多亏玉虚真人出面调和,才将大公子劝回。”

    “那张货郎的儿子怎么样了?”月华问。

    翠儿倏地哑然,眼神闪躲,须臾后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死了。”

    月华猛地怔住。

    这天,欧阳月华从翠儿口中得知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张货郎和他的儿子在她进建福宫当晚一同暴毙,仵作查验为时疫,在欧阳康回到镇上时,尸体已被焚烧。

    第二件,是李道长在她清醒前半刻,交给翠儿一葫芦新炼的外丹,嘱咐一二后,没来得及见月华一面便闭关了。

    第三件,是欧阳康从京都回来时,带了一位唱曲的姑娘,现已在府中安置。

    欧阳月华从建福宫回到欧阳府,跨过垂花门时,欧阳康与唱曲姑娘的说笑声从内院传入耳中,初冬的寒意凝在指尖,却冻不住内院的脂粉香。

    “姑娘快些回房罢,仔细又受了寒。”翠儿拢了拢月华的斗篷。

    见月华从廊下走过,欧阳康猛地捏断了手中正欲簪上抚琴人发间的一支红梅,随意扔在地上。正欲张口询问,瞥见她拿在手中的葫芦,葫芦上紫色穗子的模样,与他在建福宫看到的李霁川的腰牌穗子无异。赤诚的关怀被瞬间燃起的无明业火烧尽,生生咽下已到嘴边的嘘寒问暖:“你在建福宫住了十几日,可知外头会传成什么样。”

    翠儿脸色微变,直冲上前去:“我们姑娘为了救那货郎的儿子身陷囹圄,大公子身为兄长不关心就罢了,自己都带了勾栏艳曲回来还有脸污妹妹的清名!”

    “不得无礼。”月华紧紧拉着翠儿的胳膊。

    “妹妹?谁当她是妹妹?”欧阳康血脉沸腾,真心话出口才自觉失言,忙口不择言地掩饰,“不过是父亲捡来的外人,攀了可以带她飞升的高枝,自是不必再把我们凡俗礼节放在眼里。”冷酷伤人的话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更不该说的话,袖中拳头紧紧握起,那力道已将手心掐出了血痕。

    捡来的外人。

    月华身体僵在原地,她看着欧阳康说话的样子,与五年前说她闲话的孩童重叠了起来。

    那年冬天,几个顽童嘲笑她没爹没娘,是欧阳家捡来的外人,她与高她一头的孩子在雪地打作一团,是十三岁的欧阳康从家中寻来,不仅将顽童们挨个按进雪里,还放言,只要进了欧阳家的门就是欧阳家的人,就算没有血亲等长大娶了一样是一家人。

    欧阳康这些话被传到了父亲耳中,虽心意纯稚,话语却有悖伦理,因此还是受了责罚。

    “兄长说的对,我这般外人,原不配玷污欧阳家百年清誉的。”

    欧阳康骤然回过神,自知失言,面上血色全无。

    “我……”

    月华快速恢复常态,冷声打断道:“我立刻飞书爹爹,明日便收拾行李去做女冠。”

    欧阳康的目光追着月华从廊下拐角消失的娇小身影,双眼失神。

    一直未出声的姑娘掩嘴一笑:“紫绡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兄妹情深没见过,只是公子这般…还是第一次见。”

    欧阳康的思绪回笼,疑惑地皱眉:“什么意思?”

    “公子珍藏在枕下的香囊,倒是与令妹腰间的造型一致,今日看来,倒也不似亲兄妹那般离经叛道。”见欧阳康不语,紫绡口吻调侃:“公子可知‘情深不寿’?”

    “多事。”欧阳康拂袖离去。

    紫绡唇角微翘,在身后拨起琴弦,弹起一曲《凤求凰》。

    当夜,欧阳康在月华紧闭的房门外立了整宿,离开时天光微亮,晨露浸透青色长衫。

    翠儿推开窗,捡起放在窗边的一卷医经递给月华,月华翻开书,发现是去年初学针灸时,被他斥责后赌气烧毁的那本《灵枢》,讲解胸腹穴位的书页中夹着几根植物的根茎,空白处蝇头小楷写着:三月十八,月华欲以巨阙止吾心悸,妙极。

    翠儿满脸困惑,“什么东西?”

    “黄连。”月华恍神望向月儿,目光落至她身后。

    冬季院中杏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仿佛开出了花朵。她似乎看见梳着双环髻的自己在满是杏花的树下抓着欧阳康的交领,闹着要给他安神,地上的《灵枢》上落满了杏花瓣。

    二十一岁的欧阳康背靠杏树,交领被扯得松散,他双手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耳根绯红。少女的肌肤微凉,却烫得他喉结滚动。

    “莫胡闹。”他深邃的眼窝下眼神闪烁,连拒绝的声音都在颤抖。“一个女子,怎这般……”

    一只山雀突然从空中落下,砸到男子发顶,惊得他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少女猝不及防也扑他个满怀。

    “心跳这么快,快让我用新学的方法为你安神。”少女无知无觉得趴在他的胸膛,伸手去够他耳边的《灵枢》,发丝划过他的鼻尖,喉头被少女的香气熏得发紧,在月华看不见的身后,他的手在快要抱上少女肩膀时忽然收住,紧紧地握成了拳。

    男子猛地拨开她,背身整理衣襟,“教你医书是为了让你做个闺秀,不是让你整日与什么江湖术士厮混,教得你忘了有别有敬。”他捡起《灵枢》撕成两半扔开,一片用朱砂画着护心符的檀木片落在一旁,那是李道长送她的书镇。

    欧阳月华面色一滞,俯身去捡残书,头顶传来冰冷的低语:“你也配拿我来试针!可还记得初春时你治死的幼犬?畜生都救不活,还想医人?”

    “啪!”

    欧阳康面上浮现掌印。“原来兄长这些年教我医书,不过是逗着玩。”

    那日,她烧尽那本由欧阳康亲手誊抄又亲手撕毁的《灵枢》。

    那日起,一直对她谆谆教诲、与她同气连枝的兄长也不再与她亲近了。

    “姑娘?”翠儿的声音将月华唤回,她贴在月华面前,将她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真要去当女冠?”

    月华点了点翠儿得眉心,笑道:“爹爹可舍不得。”

    十日后,欧阳贤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刚入府便命人将京都带回的物件一一送至月华房中任其挑选,干果蜜饯、指环香巾、发簪玉佩什么的摆满桌,其中有一样砭石天针,以陨铁与砭石熔铸,《灵枢》载“其气通二十八宿”。

    欧阳贤伸手握住月华的手,目光慈爱:“身子可有好些了?为父知道你自幼受康儿言传身教,对悬壶之事颇为执着,但也不可不顾自己的身子。”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虽说你有幸得云阳道长青眼,从他那习得些玄门奇术,但你尚且年幼,有道是‘神乱易惹疾’,凡事切不可强撑。”

    说着,他将装着砭石天针的紫檀木盒推到月华面前,“这是砭石天针。”他缓缓说道,“听京都的太医说,此物是夏至午时于地火中锻造,再淬以立春雪水经九蒸九晒制成,可刺入"膏肓之间",导引先天元气,乃是“三才贯通”之珍宝。”他顿了顿,“这份礼物就由你代为转交,作为我们欧阳家对他这些年照拂你的谢意。”

    “父亲倒是对那李霁川感恩戴德。”欧阳康从门外踏入,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却不知人家是否瞧得上这些身外之物。”他目光扫过月华细腻如玉的脸庞。

    欧阳贤眉头微蹙,目光在长子与月华之间游移:“你这是何意?”

    翠儿端着茶盏走进屋内,欧阳康接过茶盏奉上,“只怕是另有所图。”

    欧阳贤将茶盏重重得砸在桌上:“你当人人都同你一般?”回来前他便从管家的飞书中知晓了紫绡之事。

    欧阳贤的目光如炬,声音不怒自威:“叫你提前回府为月华诊病,扰了你风流快活,你便索性将那些莺莺燕燕带回府上寻欢作乐。月华再过两年便要及笄,若让外人知晓她有你这般不知检点的兄长,哪户清白人家还敢上门提亲?”

    欧阳贤顿了顿,目光落在月华身上,“那云阳道长既师承仙道,又是玉虚真人的亲传弟子,月华已然及笄,若是她有意……” 话未说完,却已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月华低垂的眼眸一颤。

    欧阳康脸色霎变,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双眼赤红,眸中翻涌着怒意与不甘。

    “她……”

    “大公子!”欧阳康贴身小厮江平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他失控的情绪。

    欧阳康等了很久才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悖论之言。他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眸干涩的疼痛,躬身道:“父亲教训的是。”

    “孩儿告退。”他转身离去,眼底的痛楚无处遁形。

    烛光下摇曳的东厢房内,欧阳康浑身酒气奋笔疾书,一旁抚琴的紫绡将《阳关三叠》弹错了一个音。

    男子笔锋一顿,笔尖的墨顺势滴下,墨渍在写了一半的“寒”字上晕开。他将宣纸揉作一团,砸向书案前的火笼,纸团擦着笼身滚落。

    紫绡的绣鞋踩过满地狼藉,裙摆在染墨的纸片中穿过,她捡起那纸团展开。

    纸上书:

    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

    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

    欧阳康劈手夺过,刀刻般的脸颊冷峻无比,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吐气如兰:“这‘愁人正在书窗下’,莫不是念着西厢房那位?”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院中传来。

    “姑娘!姑娘!”翠儿边跑边喊:“李道长出关了!”

    欧阳康僵住,瞳孔缩紧,他猛地将手中毛笔扔向砚台,墨汁泼溅,如平静的海面忽然拍起的巨浪。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心浮气躁至此,只是听见旁人提起,便足以让他心乱如麻。

    是他尾随至林间,撞见李霁川在斑驳日光下为她摘去发间落花时?

    是目睹她在蒲团前偷懒睡去,李霁川却任由她倚靠在自己的道袍广袖上时?

    是见她于丹房氤氲药雾中,将亲手炼制的朱丸塞入李霁川的口中,眉眼间尽是笑意时?

    是发现她腰间悄然挂上了李霁川所赠的小八卦,那刻着云阳二字的精巧铜器在她裙边轻晃时?

    是他刻意寻至上巳节庙会,见她乖巧地跟在李霁川身边,而那人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未曾偏移半分时?

    还是他带着十四岁的月华第一次踏入建福宫祈福,便窥见李霁川在望向她的瞬间,那双向来平淡如水的眼眸亮起了惊喜之光时?

    这些回忆像是匕首,一刀一刀割开他的心口、割断他执念,鲜血淋漓却无人知晓。

    他忽然想起,去年笄礼上,月华踮脚为他系上祈福红绸,少女发间的女儿香混着春风拂过他的鼻尖,从血液中沸腾起来的激荡让他害怕不已。

    他一直捧在手心的珍宝,既不能拥入怀中,也不甘交与他人。

    欧阳康怔怔得望着远山。

    一双染着丹蔻的纤手,擦过他湿润的眼角,他呆滞地回望紫绡,与心中那人有着几分相似的眉眼中尽是同情之色,刺得他生疼。他将人拽入怀中紧紧拥住,像是用尽了满腔的情义。

    芙蓉帐暖,却抵不住冬日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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