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过梧桐区的毛细小道，往宽阔的地方走。
直到北浦大桥在眼前徐徐展开，隆重地欢迎他们。
桥下的路灯明晃晃，黑夜宛如白昼。
不远处的空地有个烧烤摊，老板抓着一排排肉串，上下翻飞。
已是夜晚十点，却热闹得犹如白天，果真是不夜城。
青白色烟雾夹杂着细微的炭粒，掺合鼎沸的人声，在机械刻板的城市营造出一份让人向往的江湖气。
“这地方，够亮吧？”兑现了承诺，林羽童颇为自得。
“吃饭的地方呢？”
“就那个烧烤。”
“你这口味上天入地，一会是人均大几百的bistro，一会是地摊料理。”这个地方出乎叶恒祯意料，忍不住打趣。
她指挥叶恒祯，懒得争辩：“你快找个地方坐吧，这人多，说不定等下要站着吃。”
有张桌子刚好空了，但桌上还有一些残渣。
叶恒祯手疾眼快，先占住坐下。林羽童在老板那点完菜，坐在他对面。
“这家店你怎么找到的？”叶恒祯环顾四周，“想不到环内还有这地方。”
她拆开一包酒精湿巾，给桌子消毒：“干广告的，最熟悉吃宵夜的地方。”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林羽童。双木林，羽毛的羽，童年的童。”
“好听的名字。”
“谢谢夸奖。”
没话可说了，她不想无聊得大眼瞪小眼，便拿出手机翻看消息。
为了不错过工作消息，林羽童把群置顶，越置越多，形成一条“灰色产业链”。可没见到一条关于今晚视频制作会的消息。
叶恒祯也忙着看手机。他是独立投资人，炒美股，现在正是活跃的时间。
两人都专心工作的时候，一阵烤肉香飘进鼻腔。
烧烤上桌了。一大盘羊腰，旁边是一些韭菜、蘑菇、豆腐之类的素菜。
“你怎么点这么多羊腰？”叶恒祯不知怎么下手，平时最讨厌吃内脏。
“给你大补啊，不是受伤了吗。”林羽童拿起一串香菇，送进嘴里。她可饿坏了。
“我是鼻子受伤，吃这个能补吗？”他难以理解她的做法。
“都是蛋白质，吃进肚子都一样。”她是故意这么做，好开他的玩笑。“再说羊腰最贵。”
“那你留着吃吧。我不吃内脏。”他越过这东西，挑了几串素菜吃。
“你不吃，小心肾亏。”刚才遛了她一大圈，现在露骨地调侃他，也算扳回一局。
手机屏幕亮了，为他俩的对话按下暂停键。
林羽童点开，是工作群的消息。
制片公司负责人在问【大家现在时间方便吗？我们可以开会了】
短暂的空白之后，数条信息窜出来：
【方便】
【有空】
【我OK】
林羽童也跟着回了个【方便】，顺便清理掉桌上的残渣，放上电脑。
方便吗，当然不方便。正吃饭呢。她的心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又烦又痒，可又不能放着不管。
别人都是突如其来的爱情，只有她是突如其来的工作。
手机铃声响起，项目组的语音会议来了。挤出一口闷气，算了，接吧。
叶恒祯看着她：“你这随地大小班，够辛苦的。”
她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对方安静。
戴好耳机，里面传来制片公司负责人的声音：“各位老师好，我们今天事情有点多，所以时间晚了点，抱歉打扰到大家。”
“没关系。先看看分镜脚本吧。”这条广告片是林羽童负责，压力都在她身上。
看见制片公司提供的脚本，她的血压上去了，完全是胡来，偷工减料。
“你们给的这些和说好的不一样，细节根本不对，我们之前说过······”
正当她和制片公司唇枪舌战的时候，肉串端上来。
香气四溢，但并不能干扰到林羽童，她正用广告公司创意的权力，按着制片公司的头，强迫他们照之前商量好的来。
叶恒祯不语，一边闷头吃肉，一边关注数据。
是绿色的，在美股代表增涨，资产又多了一些，安心了。
肉吃得差不多了，看着对面的女人，还在脸红脖子粗地讲话，替她觉得累。
拿起几串羊腰、肉串和素菜，放在她盘子里。
她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制作会不开则已，一开就是个把小时。
林羽童放下手机的时候，烟火气消散得差不多了，摊上的人稀稀拉拉，不复刚才的盛况。
她觉得嗓子冒火，赶快要了瓶纯净水。
“我说少点什么，你怎么不点酒啊？”叶恒祯拿起杯子，张望着老板，想告诉他来瓶啤酒。
“我酒精过敏，喝不了。”她拧开瓶盖，往杯子里倒水。“你来点吗？”
“你喝不了，我喝啊。这么损人利己？”他佯装生气，手里却接过水瓶。
“你不受伤了吗，不宜喝酒。”她喝了一大口水，才解了渴。
“流鼻血不算伤，我能喝。”
“千万别，万一有事我还要带你上医院。”她和这事过不去了。“羊腰子怎么在我这？”
“给你也补补啊，讲了那么多话。”叶恒祯笑得微妙，“不过你们这行不容易，大晚上还要工作，现在都快12点了。”
“没办法，牛马的命。”水喝没了，她又要了一瓶。“24小时，全年无休。给甲方灭火，还给丙方擦屁股，纯工具，不算人。”
叶恒祯抿嘴，如此自嘲，透着心酸，他不想再冒犯。
林羽童无意间瞧见他的手机上的绿光，以及诡异的数据。
瞬间明白，他年纪轻轻就做了股民，被套上了，难过得讲不出话。
“我都懂，被绿了难受，但更难受的是被股市绿了。”
人有烦恼不怕比。和他做韭菜被割了一茬又一茬相比，自己这算什么。
“啊？”叶恒祯疑惑，听不懂她的话，直到看见屏幕上的颜色。“不是，这是美——”
还没等他讲完，她抢过话：“都懂，都懂，我爸的钱还在基金里套着呢。”
说罢，站起身，找到正坐在凳子上休息的烧烤老板，加了几个菜，又要了几瓶啤酒。
很快，烤好了，装进袋子里，提着送到他面前：“拿回家吃吧。”
叶恒祯见状，认为越解释越乱，干脆闭嘴，接受她的好意。
“不早了，回去吧。”林羽童抬手看表，已经12点多了，明早还有个会。
“好，今天很高兴遇见你。”叶恒祯做出握手言和的姿态。
“我也是。”她握住那双手。“那打伤你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分几笔勾吧。”男人摆摆手，“我车到了，我先走了。”
“不是，你这人怎么——”话音未落，他已经远去。
林羽童觉得被骗了，这样下去他始终拿捏自己的把柄，以后还说不定做出什么事呢。
自己和他的“孽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可当时连个微信都没加，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呢？
记忆继续回溯，日子节奏快，许多事都时间冲淡了，可和他相关的却格外清晰。
昨晚到家快一点多，今早8点挣扎着起床。林羽童严重睡眠不足，为了遮黑眼圈，遮瑕膏都快见底了。
烧烤又不易消化，她呼出一口气都能闻到残留的孜然味，胃犯恶心，早餐一口都没吃。
就这样，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承受客户的狂风暴雨。
客户发飙的事很简单：自己生产的扫地机器人，前不久找他们公司拍广告片，成品洋气高大上，刚投放的时候人人说好，甚至内部还表扬了他们。
可有句文案是“让妈妈做家务更轻松”，这句话被网友抓住，纷纷指责他们有性别刻板印象，把妈妈和家务强绑定，甚至有人说要抵制品牌。
一滴水激起千层浪，客户内部兴师问罪，问了一圈，最后把锅甩给广告公司。
而做这个项目的，恰好是林羽童。所以，客户的诘问必须不得不由她承担。
“你们怎么搞的！现在网上铺天盖地骂我们！”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客户带着口臭喷出的怒气。
“这条影片确实造成了影响，但当初这句话是您那边执意要加的。”林羽童对话筒侧着头，躲开客户的音浪。“我们当时认为不妥，也劝您不要加。”
“你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们已经造成了损失！”
客户任性得像个五岁小孩，没办法，有钱可以为所欲为。
她心平气和：“我们可以重新剪一条新片子，或者用其他素材再组织一条，替换现在的。”客户拉的屎，只能替他们擦了。
“那你们要多久！现在每分每秒都有人在骂我们！”
“我们加班赶一下，今天周二，周五给到可以吗？”她试图把时间拉长一点，给顾姐和制片公司留点时间，不能把自己逼死。
“周五？！那时候我们都被骂化了！造成损失你们赔吗！”客户如同脱缰野马，不受控制，“明天给我们！”
她尽力争取时间：“视频重新剪辑，要花费一些时间，明天晚一点可以吗？”
“你们动作要快！”
呱嗒一声，客户挂断电话。
又是苦味开头的一天。可能是被质问声音震到，加上没吃早餐，林羽童现在只觉得头晕眼花。
她站在顾姐身后，扶着她肩膀，轻声说道：“顾姐，这两天我们要熬大夜了。”
顾姐已经动工了，边忙活着，边问她：“昨天去拳馆好玩吗？”
她叹气，低声回答：“别提了，碰上一社会黄毛，我还给人打了。”
“啊？”顾姐停下，扭头看她：“你会打人？别骗我。”
“嗯。也是碰巧了，近来总和人起冲突，抽空要拜拜。”她手捂住脸，似乎要摆脱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睁开眼，发现孟朗朗的位子空着，问顾姐：“孟朗朗来了吗？”
顾姐摇头：“没看见呢。”
林羽童找到孟朗朗手机号，给她打电话：“都中午12点多了，你怎么还不来？！”
只听到一个女声由远及近，逐渐真切：“姐，我来了我来了。”
孟朗朗穿着五颜六色，一路小跑。
“咱们最近在风口浪尖，你最好准点来，少一事就少一事。”林羽童被气得不会讲话。
“嗯嗯嗯嗯。”小姑娘点头似啄米。
人到齐了，开足马力工作。
说起来奇怪，空闲的时候总嫌时间过得慢，忙起来却觉得不够用，特别是赶deadline的时候，期待它走得越慢越好。
三个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周三凌晨12点把调整好的视频素材发给客户。
之后客户没有再刁难她们，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
周五临下班，林羽童在椅子上原地转圈，陷入沉思：是不是当初揍那个叫叶恒祯的男人一拳，一晚上被迫带他转了半个内环，老天开眼，把好运补发给她，所以这次平安无事？
很快，她否定了这个想法：真要有好运，一开始就不会被客户发难。只能说因为多给了几个版本，体现她们的专业，又安慰到客户的情绪，说到底还是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