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混乱的脚步声，还有医护人员急切的呼喊，慕晴晴什么都听不见。
她跪坐在血泊里，视野被分成了两边。
左边，是倒在墙边，腿上插着刀自残的闻长生。
右边，是躺在地上，腹部淌着血为她挡刀的时华。
她整个人都空了，任由护士把她从那片粘稠的血色中拉开。
刺鼻的消毒水味取代了血腥味，白色的墙壁取代了猩红的地板。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那颜色刺得她眼睛发痛。
时间仿佛凝固了。
慕枫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妹妹慕晴晴，正蜷缩在长椅上，双臂抱着膝盖，目光空洞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沾了血迹的裙子，星星点点的红，格外醒目。
「晴晴……」慕枫的声音都在抖，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没事了，哥在。」
慕晴晴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个护士匆匆走过来，将一枚沾着血污的小东西递给慕枫：「这是在现场找到的，应该是病人的。」
慕枫接过来，是一枚戒指。
一枚素圈戒指，上面还连着半截断掉的银链。
他认得，这是闻长生送的。
慕枫看了一眼手术室的方向，又看向失魂落魄的妹妹，叹了口气，将戒指轻轻放进她冰冷的手心。
金属的凉意和上面凝固的血腥味，终于刺破了慕晴晴麻木的感官。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戒指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低头，看着那枚在地上滚动的戒指，思绪忽然被拉回了很多年前。
那个夏天的午后，蝉鸣吵闹，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后花园的老槐树下，少年闻长生正蹲在地上，用手用力地刨着湿润的泥土。
那时的闻长生，只是寄住在慕家的一个旁系少爷，沉默寡言，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
她，慕晴晴，不，那时候所有人都叫她佳佳。
她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着他弄得满手指甲都是泥，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闻长生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埋下的东西，快到时间了。」
她想起来了。
是她刚到慕家那年，老师让他们埋下一个时间胶囊，写上自己的愿望。
她随手就和这个总是不说话的男孩一组，把写了字的纸条塞进一个空的玻璃糖果瓶里，埋在了这棵树下。
她早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闻长生还记得。
他终于挖到了那个玻璃瓶，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
瓶身沾满泥泞，他小心地擦干净，递给她。
她打开瓶盖，倒出里面那张已经泛黄卷曲的纸条。
上面是她小时候歪歪扭扭的字迹，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希望被看见。」
这一瞬间，多年的委屈再也绷不住了。
她从小就不是慕家亲生的孩子。
虽然慕家父母待她很好，哥哥慕枫更是把她捧在手心，但那种寄人篱下的不安，那种害怕被忘记的恐惧，一直藏在她的心底。
她努力学习，努力听话，只是希望有人能真正地看见她，不是看见「慕家养女」的身份，而是看见她自己。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砸在纸条上，洇开一片水渍。
她以为这个幼稚的愿望早就被时间埋葬了，却不想被闻长生这样郑重地挖了出来，摊开在阳光下。
少年闻长生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她哭，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他才用那没什么起伏的声调，轻声说了一句。
「我一直都看见你。」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不解地看着他。
「每次开家长会，你都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你喜欢吃甜的，但不喜欢太腻的奶油。你不开心的时候，会一个人跑到后花园的秋千上发呆。」闻长生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平常事，「每次在人群里，我第一眼找的，就是你。」
他的眼底，是她从未读懂过的深沉温柔，泄露了一场无声的暗恋。
原来，她最孤独的渴望，曾被一个人这样郑重地、默默地收藏了这么多年。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有一道目光，追随着她，守护着她。
慕晴晴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哽咽不止，身体微微颤抖。
那一刻，她不再是被遗忘在角落的女孩，而是被某个人长久凝视过的光。
她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是她上初中时，被几个职高的混混堵在巷子里要钱。
她吓坏了，把身上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了他们。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当是破财消灾。
可那天晚上，外面下着大雨。
她从房间的窗户看下去，正好看见闻长生。
他穿着黑色的雨衣，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一言不发地站在巷子口，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
那几个白天勒索她的混混正鼻青脸肿地跪在他面前，抖得像筛子。
闻长生没有说话，只是挥动球杆，狠狠地砸在混混身旁的垃圾桶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那股沉默的狠劲，像是在宣告，要把这些年欠她的安全感，一次性全部补回来。
他从未对她提过一个字。就像他做的所有事一样，沉默，却坚定。
「佳佳……」
慕枫担忧的声音将慕晴晴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她缓缓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弯腰，颤抖着捡起地上的那枚戒指。
这不是枷锁，而是一整个少年时代的守护，是一个男人最笨拙也最决绝的告白。
他用自残的刀，狠狠捅破了她两年的痴恋，也剖开了自己深埋多年的心脏。
原来我才是那个笑话。
慕晴晴用力攥紧了手心的戒指，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可笑的不是成了时华的替身，而是她竟然对身边这样一份深沉的爱意视而不见，整整十年。
她缓缓站起身，擦干眼泪，目光坚定地看向那两扇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
一扇门后，躺着她错付了青春的幻影。
而另一扇门后，是她错过了太久的真心。
这一次，她知道该走向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