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记住,就算你真的能感受到周边有什么,千万别说出来,不然你只会被当作异类!听到没有!”
“为什么就你特殊,就因为你,我们一家人一定会被人说闲话。别人死活关你什么事啊!你就不能装看不到吗?”
“爸妈说了,等你和那个男人离开,家里就清静了。”
“以后,你就叫停语记住了吗?”
“停语,这次的任务涉及机密,离开时务必避开其他部门,更不能泄露一点风声,能办到吗?”
“肖停语,肖停语!?”
肖停语猛抬头,惊觉自己正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只不过这里的一丝一毫都透露着似曾相识的意味。
熟悉的红旧沙发,熟悉的青色办公桌椅,就连桌上七零八碎的办公设备也是如此。
这是间办公室。
她伸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红底黑字姓名桌牌,上面印着,办公室主任—冯住云。
“怎么?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肖停语一惊,声音来自她的背后。她茫然转身,循着声音,发现了在她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背影,就站在窗边,肥大的唐式夏装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倒背着双手,面朝窗外。窗户大开,天空像是被罩上密不透风的墨色绸缎,黑压压的,看不清任何事物,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外面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他就站在那,整个人融在漆黑的夜里,一动不动,仿佛皮影戏中的傀儡画。
肖停语攥紧手上的名牌,望着略显佝偻的背影,心口莫名发涩,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情绪涌上来,她不禁回道,“可能吧。”
“最近辛苦了,你师兄在忙别的事情来不及赶不回来,那帮小崽子们还不成器,任务就只能担在你一个人身上。”冯住云仍没回头,只是声音听起来尤其疲惫,“行了,明天出发,早点回去休息吧。”
屋内的空气黏稠,待久了格外不舒服,肖停语的头隐隐作痛,昏昏沉沉的,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她缓慢走出办公室,呼出口气。
附近的办公室都已锁门,只留走廊里森然的冷淡灯光。
穿过悚白的走廊,她的思绪渐渐清明,正转身下楼,就看到了仍拿在手上的名牌,旋即,调转了方向。
刚刚熄灭的声控灯复又亮起,就像某种欢迎仪式。
肖停语的步履轻盈,待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就停下了脚步,身后是幽长空寂的走廊,须臾,黑暗追赶上来,将她团团包裹。
还未敲门,就先通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只一眼,肖停语就如失了魂魄般被惊得退到一旁,名牌掉落在地,在空静的楼道间发出惊雷般的响声。
屋内只点着一盏台灯,办公室里,原本面朝窗外的冯住云正坐在座椅上,整个人笼罩在灯光下,双手握拳似在低头沉思。
晦暗的光打在冯住云的脸上,照亮那惊悚的脸颊。他的脸,被扒下了脸皮,赤裸着,露出猩红的血肉。
灯光下,那坑洼不平的面部凹槽里蓄积着血水,泛着盈盈血光,模糊腐烂的血肉里长满蚯蚓般紫色的毛细血管,好似正在扭曲地蠢动着。
屋内的冯住云听到动静,木讷地抬起头,恰看到了门外的肖停语,两人‘对视’。
眼睛,他的眼睛被挖空了,只用空洞洞的血窟窿,漠然注视着她。
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个被挖去灵魂的空壳,与之死气沉沉的血窟窿对视,肖停语如坠深渊,又身陷巨海漩涡,被恐怖淹没难以逃脱,她绝望地,不停地在其中下陷。
肖停语被重重巨浪吞噬,丝毫发不出声音。她愣怔在原地,任凭怎么挣扎,双腿则被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子。她狰狞地望着,望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楼道出口,动不了,怎么还是动不了。
办公室的人发现她的存在并未惊讶,而是咧起嘴角,冲她笑着。
只是他的双唇也被剜去了,只余一圈红肉,露出的牙齿被血淋淋的鲜血染红,整张脸也像被涂满赤色漆料。
惊悚的血腥画面不停刺激着肖停语的神经,她倒吸一口凉气,指甲抓挠着墙面,强撑起身,再次尝试迈开步子,不行,还是不行。
沓沓沓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奏响,肖停语瞳孔猛缩,震惊地瞪大双眼。
门里的人竟穿过门,径直走到她面前,用那双空洞的‘双眼’盯着她,冯住云嗓音平静,带着沙哑,“肖停语,你怎么了?”
“肖停语,你怎么了?”
肖停语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正对上一双炯炯的眸子,差点没让她再次昏睡过去。
眼前的方遇安手臂随意撑在两膝,蹲在她的床头,上半身前倾,两人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对方浑然不觉,还伸长脖子盯着她,“肖停语,你怎么了?”
肖停语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她闭上眼,侧身改成平躺,平息片刻,瞥了一眼仍蹲守未离开的人。
“肖停语,你怎么了?”
阴魂不散!
肖停语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向方遇安的脑门,把凑近自己的脑袋推开,继而若无其事地缓缓坐起,语气轻飘飘的,“没事,我很好。”
猝不及防,险些被一巴掌掀翻的方遇安单手扶地稳了稳身子,暗骂了句不识好人心,咬了咬牙,仍旧维持表面微笑,“嗯,你没事就好。”
此时的天将亮未亮,雨却早已停了,肖停语起床来到窗前,隔窗望向对面的鹿儿山,山上大雾四起,整座山脉被浓雾笼罩。
待他们简单收拾过后,在楼下匆匆吃过早餐,便往山上去了。这会太阳出来了,雾气也已经散了。
轮番身临其境般的噩梦显然影响了肖停语,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两人踏上上山的青石板石阶,方遇安阔步在前,时不时转身回望落在身后的肖停语,等顺利找到山洞后,便提出先行下洞。
方遇安扶着洞口边缘,往下方爬去,他的身长腿长,步履矫健,踩着磐石的凸起,三五下就到达磐石中下部,洞穴昏暗,越往下,视线限制越多。
方遇安从兜里掏出手电筒,向下扫视一圈。
底部积出一层厚厚的青苔,没有着力点,所幸与地面距离不远,他不假思索地跳下去,等双脚平稳着地,确认底部安全,才抬头对上面的肖停语道,“下来吧。”
有了前者的成功,再下就要简单很多。
肖停语行动矫捷,完全不输方遇安,按着他的步伐,也顺利来到同一个位置,她低下头,正打算找个合适的位置落脚,这时一只大手横在她面前。
“跳吧,有我托着呢。”
肖停语抬头,对上方遇安真挚的目光,这样子,好像是真的要证明他的保护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作为搭档,毋庸置疑,方遇安绝对是把好手。虽然各取所需,还没搞清对方身份,起码在这个地方,起码这一刻,就在她递出手的这一刻,他们暂时是共同合作的战友。
肖停语看看黑暗未知的山洞,又看向那张稍显顺眼的脸庞,伸出手。方遇安的指腹带着薄茧,手心灼热,像个暖手炉,和洞内的温度形成巨大反差。
肖停语纵身下跳,整个人如被托在云中,轻飘飘的,轻松落地,但还未落稳就被方遇安前带,踉跄两步跌到了他的怀里。
肖停语仰头,正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信任转瞬即逝,瞪了他一眼就快速松开手。
办正事要紧。
目之所及,山洞内部环境不大,呈半圆形。
肖停语踩着散乱硌脚的碎石,深一脚浅一脚,率先去到挡住去路的石壁前,坚硬的石壁将通道口死死堵住。拿出手电筒,四下照了照,手电光扫向石壁各个角落,石壁与通道口之间留余的缝隙狭小,但仍从里向外冒着阴冷的寒气。
她随即就势蹲下,伸手扒开堆积在石壁前的碎石,沿着地缝,一点点勘察。
等扒开众多堆积的碎石,地面露出土层原先的颜色,她终于停下来,沾在道口中央位置的,赫然是一块污渍,肖停语将手指捻在上边,再在鼻息间闻了闻。
血腥味,
她长舒一口气,是血,还是半截星芒状的褐色血迹。
而另一半血迹,就压在石壁下。
没错了,肖停语心下了然。她站起身,看了眼方遇安所在位置,确认对方没在意,伸手摸向冰冷的石壁,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双眸闪过一抹异色,又在须臾,恢复了正常。
“肖停语,快过来。”石壁的另一角落里,方遇安冲她喊道。
方遇安正手握手电筒,抬着头,面露沉重,肖停语踏过凹凸不平的石砾朝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方遇安转头看了她一眼,拿着手电筒的手晃动几下,手电光在石壁上画了一个圈,“看这儿。”
光圈圈住的地方,是石壁中上的角落。
肖停语走在前边,与他保持同样姿势,而后,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坚硬的石壁上,就在朦胧灯光照射着的那个地方,上面刻着东西。
是文字?还是画像?
为了方便看得更清楚些,她走近两步,踮起脚,虽然被磨损严重,还是能依稀看清,那是五个不同样式的图案。
每个图案都是巴掌大小,分居在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
方遇安把身体倚在石壁前,观察周边环境,“这是什么意思,你之前见过吗?”
图案年代久远,磨损严重,不像是近期所刻,她摇摇头,“没印象,你呢?见过吗?”
“我怎么可能见过。”
肖停语没多辩驳,又问,“其他地方还有类似的图案吗?”
“没有了,只有这一块,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前路确实被堵死了,这里没什么了,先下山,剩下的,边走边说。”
下山路上,肖停语结合在镇上打探的消息,把刚才的发现大致说了下,多个人多条思路,现在的她不介意和他分享部分信息。
晚上,两人聚在旅店,分析线索,事情遇到了瓶颈期。
方遇安做最终总结,“你的意思是说,石壁是一直挡着道口的,但在你来到这之后就打开了,并让你闯了进去,接着又把你扔出去,重新关上了?”
虽说不太合理,但通过血迹来说,事实就是这样,具体缘由她也说不通,“我不知道,可能那里面有我们不知道的机关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你好像很关心的样子?”
方遇安仰面躺在床上,头枕着双臂,跷起二郎腿,张口就说,“当然了,事关我女朋友安危,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又来了,肖停语翻过身,不再理会他。
现在看来,淮庄镇已经没线索可查了,剩下的,还需了解自己手上那东西的其中含义,再做下一步打算。
她伸手摸向枕头下,确定东西还在,便安然入睡。
夜深了,明晃晃的月亮高高挂在枝头,整间旅馆都陷入深眠状态,一片祥和。
后半夜突然起了风,狂风吹得窗框呼呼作响,窗外,树木的枝条震晃着,树影错乱地搭在玻璃窗上。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旅店的木制楼梯陈旧,踩在上面,发出像是老鼠怪叫的声音,呜咽的风声掺杂着杂音扰得人心神不安。
屋内静悄悄的,浓郁的夜色下,肖停语悄然睁开了眼,侧耳聆听。
‘咚咚咚’楼道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步伐谨慎,刻意放缓。
‘咚咚’脚步停下了,
‘咚咚咚’
又开始了,
‘咚咚’又停下了。
走廊的灯光亮着,亮光顺着门缝溜进房内。肖停语悄悄坐起身,紧盯房门,门缝下隐约晃过一道模糊的黑影,有人站在她的门外。
她侧过头,看到了同样醒着的方遇安。
“咔嚓”是房门把手扭动的动静。
二人对视几秒,默契翻身下床。
朦胧月华照进卧室一角,两人轻手轻脚来到门前,肖停语暗打手势,方遇安依着靠在门边。
“咔嚓”又是一声。
肖停语站在门前,手悬在门把手上,另一手虚扶锁芯,递给方遇安一个眼神,换他来打暗号,
3.2.1.
她猛地打开房门,一招请君入瓮。
方遇安迅速上前,趁门外的人措手不及,将其拽进卧室,再一脚把那人踹倒在地。那人瞬间起身,转身攻向站在明处的方遇安,两人立刻打得不可开交。
黑暗中的死角,肖停语有条不紊地将房门重新锁好,优哉游哉,双手抱臂靠在墙角,全然一副看好戏模样。
实话说,能与方遇安打上几个回合,技术还是不差的。
就是这人下盘不稳,出手太慢,果然,没一会儿就招架不住被方遇安打得连连后退。
怕打斗动静太大,处理起来麻烦,等戏看得差不多了,肖停语深深打了个哈欠,缓慢直起身,这才加入进去。
方遇安这会已经把那人逼到窗前,一手捉住对方的衣领,防止他逃脱,听到身后脚步声,忙回头对她道,“来,换你了,打狠点,最好别比上次打我时轻。”
肖停语饶有兴致地转动着手腕,不紧不慢地踱步靠近,借着月色,三人这才真正打了个照面。
那人年纪不大,少年人模样。
皮肤白皙,头发修得精致,一番打斗过后稍显凌乱,穿着休闲却是很讲究。
那原本怒不可遏的脸色在看到肖停语后骤然大变,眼睛瞪得浑圆,嘴角颤颤巍巍好似有话要说。
只是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先至。
月光下,泪珠沿着眼角滑到两颊,涔涔泪珠落下,样子好不可怜。
饶是肖停语都懵了,这个未语泪先流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也愣是让她瞧出几分熟悉感。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我管你是谁,扰我清静,先打了再说,再次捏紧拳头。
“师姐!”
少年人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