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与林映春聊了许久,离开时颇有些意犹未尽,林映春弯了弯唇,觉得她甚是健谈,当下揉揉饿得咕咕响的肚子,拎着食盒就往回走。
四月的天气,太阳初升,阳光照在园子里生出些许热意,可只要有风,还是会感到寒凉,走着走着,林映春突然想起个事来,不知那食盒保不保温,里面的菜可别凉了才是!
不远处刚好有座亭子,她想着,在亭子里吃完再回去也是一样的,横竖陆岳有高崎管着,不会让他饿肚子。
可还未走近,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空气中,勾得林映春将步子转了个弯,拐到一处垂花拱门。
定眼望去,那上面漫出许多蔷薇月季,竞相开放,每一朵花瓣都泛着丝绒般的色泽,微风引动,带起阵阵清香。
林映春陶醉地吸了几口香气,就连手中的食盒也不知不觉地放在了地上。
突然,拱门的另一边传出脚步声,林映春大感遗憾,她正想在附近找个地儿将早饭解决了呢!亭子那处哪有这儿下饭。
不过她也很好奇,方才她与厨娘在这宅子里走了那么久都没见到过一个下人出没,这会儿怎的就突然冒出来了?
于是浓密的枝叶被拨开几条缝隙,林映春窥视而去,一眼便看到阴柔瘦削的男子脚步生风地大步前行,竟然是丘吉,他后面还跟了个人,鬼鬼祟祟,低着头只露出半张脸,一双眼睛阴沉地像淬了毒。
只是,看起来好眼熟啊……
不容她多想,两人从拱门的另一侧匆匆走近,林映春急忙将手中的枝叶松开,而后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心虚?丘吉又不是没见过自己,嗐。
几个呼吸间,脚步声消失了,正当林映春拎起食盒时,一道声音慢慢响起。
“原来是陆夫人。”
林映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后退半步,动作一晃,撞掉了不少花瓣,甚至还有一朵完整的月季从花茎上坠落,无声地落在她的脚上。
丘吉双手抱拳,还是那副阴柔样子,只不过眼尾多了一丝嘲弄,似乎对于林映春这副容易吓到的模样很是看不上眼。
林映春干笑两声,扬起手里的食盒冲着他晃了晃:“真是巧啊,丘大人可曾用过早膳,吃点吗?”
丘吉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不必了,陆夫人还是不要到处乱逛的好。”
“丘大人哪里的话,这不是迟迟未见有人来送早膳么,说起来,这偌大个府邸,丫鬟婆子也不见几个,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高崎大人自有决断。”
丘吉冷冷地甩下一句,转身欲走,却暴露了身后的人影,那人的脸完完全全落在林映春的眼里,他抬眸阴森一笑,林映春浑身汗毛倒竖。
秦讳!
他不是死了吗?还是被陆岳亲手杀的!
来不及多想,只见秦讳并未跟上丘吉的步子,而是捡起地上那朵不知何时被林映春踢开的月季,用手掌紧紧攥住,待松开时,花瓣尽落,那意思不言而喻。
“好久不见,林小姐。”秦讳皮笑肉不笑。
他是回来复仇的,几乎是瞬间,林映春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丘吉停下步子转过身,露出诧异的神色,显然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认识。
林映春不动声色,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食盒,若有风掀起袖角,一定能见到那泛白的指节:“真真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仿佛还是在上辈子。”
“林小姐说得对,所以,这辈子,小人是专门回来‘报恩’的。”至于报的什么‘恩’,他与林映春两个人心知肚明。
丘吉挑起横眉,神色不断地在两人之间打量,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关系匪浅,哪里来的什么恩情?奈何两个人打哑迷一般,谁也不曾明说,偏偏此人先前送给皇子朗的密信他还未曾看过。
秦讳没有走的意思,丘吉也乐得看热闹,两人僵持之时,陆岳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原来夫人在这儿,让我好找!”陆岳亲亲热热地上前揽住林映春,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食盒:“我回房时见屋内无人,便猜到你去做什么了,只是等了许久仍不见你回来。”
林映春没回话,拿拳头轻轻锤了一下陆岳的肩膀,借着他的身形将自己掩在暗处,任谁看了都要说上一句:女子素来面皮薄些的。
可是她眼睛对上陆岳时,却不见半分娇羞反而清明得紧,又将嘴巴向秦讳的方向努了努。
陆岳这才像是注意到另外站着的两个人,向丘吉微微点头,目光扫至秦讳时,笑意不减,像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二位慢慢聊,我夫人还没吃早膳,先行一步。”
丘吉:?
谁二位慢慢聊来着。
陆岳带着林映春慢悠悠离去,全然无视秦讳在看到他那一刻时目光里流露出的恨意与杀意。
此地离住处并不算远,故而陆岳与林映春很快便到了。
陆岳反手关上房门,将食盒里尚有一丝温度的菜品与点心摆在桌子上,对林映春嘱咐道:“你先吃点东西。”
林映春并未动筷子,小心地环视一周,低声开口询问:“怎么回事?秦讳不是被你杀掉了吗?”
当初在青阳县,她们设计坑杀松野的手下那一次,秦讳也在其中。
陆岳神色凝重:“当时,我一剑刺在他的胸膛上,照理说他不应该能活下来。”
他沉吟了一会,冷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总归是我大意了。”
林映春安慰:“当时情况紧急,不怪你,只是他这次找上了皇子朗,你的身份……”
即使林映春没继续往下说,陆岳也明白她的意思,可她哪里知道,皇子朗将他叫过去,便是知道了他的卧底身份,并对他招降以及——威胁。
没错,就是威胁,皇子朗看出了他对林映春的情意,以林映春的命为筹,要挟他归顺。
陆岳捻起筷子,将它们递到林映春手中,语不惊人死不休:“皇子朗要你去与西国将领做交接。”
林映春筷子险些没接住:“什么!”
而后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深吸一口气:“他们怎么信得过我。”
陆岳接着道:“他们确实信不过你,所以将我扣押在此处,且会暗中派遣一名精通西国语言的人如影随形,若有反常,立即将你与那位将领一起绞杀,嫁祸于我。”
“这……”林映春琢磨出点不对劲来:“他们既然有这样一名精通西国语言的人才,怎么肯去赌我这样一个危险分子?而且,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暗中派人盯着,这种事皇子朗蠢到家也不可能告知陆岳。
陆岳微微一笑:“还记得当初跟在秦讳身边那个胖子吗?”
林映春当然记得,松野死后,皇子朗还专门拿此人来试探了一次陆岳呢!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打听到这些事来。
“你很可以呀陆岳!”林映春赞赏地夸了他一句。
陆岳没说什么,可嘴角上扬的弧度暴露了他内心的一丝雀跃。
“虽然手握人才,可皇子朗定在青阳县打听过你,故而想在你与那人之间选一个来拿捏,因为在你身上下过蛊虫,且又是女子,比之男子心性不坚又优柔寡断——”
“停停停!”林映春急忙打断了他:“你说谁心性不坚呢?”
陆岳连忙撇清关系,一脸抱歉:“皇子朗说的。”
林映春这才作罢。
陆岳看她没生气才又道:“有更好拿捏的人,他自然不会选一个需要花费时间与精力去培养、考验的人。”
“就算此事不成,他也能将事情全盘推在盛国头上,效仿比奥之事,于他而言,有益无害,更何况到那时,皇子朗的身体早已恢复,以他之能,培养人才更是不在话下。”
林映春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听完陆岳的话,这个疑惑变得更加浓郁了:“既然皇子朗醒了,他为什么不写一封信让高崎或是丘吉代为传送给西国将领呢?”
提及此事,陆岳眉头舒展开来:“说起这个,可谓天佑盛国,皇子朗虽然醒了,可身子极为虚弱。”
陆岳停了停,凑近林映春耳畔,两人本就是低声交谈,他却用更低的声音道:“许是他体内的蛊虫在作祟,眼下皇子朗瘫在榻上,动也不能动,只能发出些许微弱之声发号施令。”
林映春得知此事,神色并未有多明朗,反而涌起一股担忧:“这蛊的效果如此不确定,若是被医术精湛者窥得一二,你我处境就危险了。”
陆岳闻声同样沉默下来,这也是他所担忧的,故而他们二人的动作一定要快,配合皇子朗的行动,假意迎合,迅速告知西国将领比奥一行人的真相,以及皇子朗的险恶用心。
还有一件事是林映春放在心上的,那就是军防图,现在的它对于她来说,不单单是一个任务;也不单是为了那黄金万两的财富;是为了陆岳,完成对他的承诺;更是为了盛国,因为,她想保家护民!
跟随陆岳在敌营中这么久,见识了敌军的险恶之处,要说没有一点触动,那是假的;瀛国为了扩建领土不惜构陷相邻几个国家,挑起战争,她又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自食恶果!